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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红》作品连载(4)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10月10日16:56 来源:中国作家网 龙云

  亮眼眼的眼里滑过一丝笑意,亮眼眼因着这瓶酒又说开了事。亮眼眼说,喝不喝酒没关系,多坐一会儿我也不会把你咋,你实在不愿意坐也可以走。后面这句话的声调明显提高了。

  话说到这份上,陈二牛只得又把半个屁股搁回在炕栏上。

  酒盖打开了,一股浓烈的酒味飘散在窑洞里,窑洞里充满了馨香,馨香以颗粒状粉尘状的大面积辐射,迅速占领了窑洞的每一个空间,空间里弥漫着浓浓的酒味,空间包围了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陈二牛走不动了,陈二牛感觉到脚步非常沉重,像训练时绑了沙袋一般沉重。

  那沙袋是自己绑上去的,是为了练腿功。三锤说他臂上有力,力量都在臂上,腿上就差了些。三锤说,要练腿功也容易,只要在腿上各绑十斤重的沙袋每天早上跑二十里路,保证不出一个月就双腿有劲儿了。可,刚绑上那会儿可不是滋味,像拖了两扇大石磨,抬一下就像从稀泥滩里往出拔脚,刚拔左脚,右脚又陷进去了。不要说跑,走起来都是万般艰难。后来就逐渐轻了。

  现在,又像绑上去了。

  酒散发出的香气直冲陈二牛的鼻子,鼻翼不自觉地跳动着,陈二牛用一只指头伸上去,想压住不争气的鼻翼,可哪里压得住,压住左边的鼻翼,右边的就张开了,压住右边的左边的又张开了。指头也跟着跳动起来,簌簌簌,簌簌簌,像冬天里刺骨的风吹过来,不像。又像夏天里毒毒的日头照下来,烤炙得难受。狗日的酒,陈二牛心里骂道。狗日的鼻子还挡不住,竟然,不可阻挡地进入肚里边了,狗日的肚子也开始行动了,有一种饥饿状急迫性的反应从心底里生出来。陈二牛狠狠地掐了一把脑门,脑门直通鼻孔,狗日的鼻孔又一次张开了……陈二牛不自觉地就接住了那碗酒,接住一碗不要紧,陈二牛一连接了三大碗。第四碗是亮眼眼和他碰的。陈二牛生性一个豪爽之人,陈二牛看到一个女人跟他对酒,巴子!还岂有不喝之理?陈二牛眼也不眨就喝下了第四碗。

  碗是大碗,粗瓷老碗,一匝长的碗沿。陕北男人吃饭爱凑堆,喜欢端上一碗饭凑在一搭里吃,边吃边聊庄稼的好坏。所以,碗就要大,一碗就能将一顿饭打发掉。瓷也要粗,细瓷碗经看不经用,不如粗瓷老碗耐划拉,筷子搅动处有一种涩磕的动感。

  或许是喝得多了,或许是喝得快了,或许是长时间不喝酒不胜酒力了。陈二牛匝在地上的脚就轻飘飘地往起翘,翘,跷跷板似的。头开始发重,重得肩膀扛不住。头重脚轻,陈二牛就平摆在炕头上了。

  陈二牛醉过去了。陈二牛的鼾声震得亮眼眼家的窑洞此起彼伏,泥皮都开始裂缝,亮眼眼抬头看泥皮,看着看着,眼就花了,就感觉窑有些转,窑顶像陀螺一样,骨碌碌打转,自己也在跟着转,又好像坐在小船上……一个艄公划着桨,自己就坐在船头上,亮眼眼心里随着小船的摇摆也此起彼伏……

  陈二牛醒来,觉得枕头有些异样。游击队人多,给养还一时难以供给,就艰苦奋斗,就搬了砖头当枕头枕。砖枕头硬,很硬,石头样的。可,今日的枕头不一般,这么这么的柔和。陈二牛一下坐起,陈二牛看到了一双女人的大腿……陈二牛迅速瞥开眼,陈二牛一巴掌拍向自己的脑门。

  晚上发生的事他犹新在目了。

  陈二牛即刻跳下炕,光着一双脚找鞋。左找,右找,脚地里找,角落里找,灶坑里找……鞋,找不着——对面传来嘻嘻的笑声。循着笑声望去,陈二牛还是没看到鞋,陈二牛看到一束光,一双火辣辣的眼睛对着他放光。暗夜里的那团光很亮,比亮红晌午的太阳还亮,白刺刺的,照耀了整个窑洞。陈二牛迷迷糊糊接住了那团光。那团光温度很高,烤得陈二牛如火如荼。陈二牛先还扭捏,可二十大几岁还没结婚的汉子正像一堆待燃的干柴,见到火星,哪有不燃的道理。光映着火,火助着光。先燃还半推半就,再燃就燃成了冲天大火。熊熊大火染得半边天都红了,二人就被托在红云端,飘飘欲仙,若梦若幻……他们忘记了自己,他们只知道燃烧,他们相互看见,对方的身子对方的脸对方的心脏都燃成了通红一片。亮眼眼就叫:二牛。

  二牛应:“嗯。”

  亮眼眼再叫:“二牛。”

  陈二牛说:“你怎么了?”

  亮眼眼说:“没怎么,就是想叫,你不想吗?”

  “想。”

  “想,你也叫。”

  “不。巴子!”

  陈二牛不想叫,陈二牛只想燃烧,只顾燃烧,火热的温度将他的胸腔烤得咚咚乱响,耳膜震得天地一片混沌。

  陈二牛有些气喘,陈二牛回答得越来越吃力。

  ……

  窗外的夜很黑,像一副沉重的身子压下来,将地面压得喘喘的。

  五

  张家土围子昨黑里被人拔了,张老三被堵了黑窝。

  说:三个飞崖走壁的人像一支箭射到张老三屋里,捉住了正在小老婆肚子上耍力气的张老三,下了枪,提了钱,嗖一声像孙悟空一个筋斗就翻得无影无踪。不是土匪绑票,也不是见色起义……

  一个老汉叹了一口气说。“丢人现眼,死就死吧,什么地方不能死,偏偏死在老婆肚皮上,这叫后人还怎么见人。真正个老二百五。”

  一个老汉偷声缓气地凑向另一个的耳朵,“你听说没有?说东边起了些叫什么红军的,戴红帽子,系红腰带,穿红兜肚,蹬红裤头,挽红臂绺子,一色儿的红。专拣不做善事的财主下手……莫非?”

  话越传越高,“听说湖南出了个姓毛的。身高丈二,膀阔八尺,红眼红珠,红牙红齿,长一副白面书生模样。在金缸山上闹世事,要闹上龙庭里去呢……”

  第二章

  一

  兰花花就这样成了一个编外的游击队员。

  严肃而庄重的队部院子里,好像忽然间换了一个天。队员们都看天:天还是那个天,照样蓝,深蓝深蓝的。也高,也空,辽远辽远的。有云飘过来,照样白,惨白惨白的,卷成一团,又舒展开去……可,队员们就是感觉到了什么。感觉有一股气,从地底冒出来。活泛,积极,向上蒸着腾腾热气。热气胶凝着,将周围的冷气都热化了。再细细看,天气明显转暖了,冬天的硬刀子风也渐渐变得柔和了,吹在脸上,不扎,不冰,还像一双女人的手在轻轻拂抚。队员们没事了,就老聚在一起看天,就议论,就谈各自的感受……刘泽北也感觉到了一种什么不同,是什么?又一下子说不清楚……

  队部院子里拴起了绳子,绳子上搭的是兰花花洗净的被套,风一吹,呼啦啦作响。

  陕北是典型的高原天气,晴天远远多于阴天。太阳总是那么高那么亮,即使有一疙瘩云飘过来,也是干云,糙糙的,不带一丝湿气。就像晒了几辈子的干棉花,松软,踩上去会一陷一个坑,却湿不了半只鞋。空气中永远飘荡着准确的燥风,吹在脸面上,像有一双粗糙的手在摩挲,沙沙沙,沙沙沙。时间长了,脸蛋就起了疔起了峁,凹凸不平,就显了老。唯有一个好处,没了潮,有衣洗出去,不要担心干不了。

  兰花花洗的被子,早上拆,中午洗,一个下午就保准能干;晚上加班缝,睡觉就能盖。

  队员们的训练是铆子楔铆子的。简单的“一二一”将汗水洇了又干,干了又洇。衣服上生出碱花,碱花上再堆碱花。被窝里窝起汗臭,臭上生了虱子,虱子又生虮子。队员们闲了,虱子虮子就开始猖狂。一大堆男人挤在一起,脱光了衣服消灭虱子。只听得指甲与指甲之间的噼噼啪啪,变芝麻变豆子一般,此起彼伏……窑洞里始终弥漫着老旱烟加臭汗加消灭虱子跳蚤的噼啪声和陈年男人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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