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升起的地方》作品连载(24)

　　父亲考虑再三，看来学校一时半会儿开不了课，部队文工团也在招员，真有能力去也是一个不错的去处。想到还处在危难中的兄弟李维思，李小红去了，真有啥事也好有个照应，也就答应了她的要求。临走将自己昔日战友，现任当地警备区司令员的电话也抄写给女儿，“这是军内的专线，除非遇到紧急情况，万不得已，一般不要去电话！”他告诫女儿。

　　李小红在和林子青的交往中，总感到他在躲避自己。她去过一次林子青家，后来林子青要她以后别去，也没说理由。就是叔叔有事叫她去，每次一去，林子青总是很快就让她离开了。

　　那次，她在林子青那里看见那么多书，就借了几本回来。有一本是 《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 以前，她只是在语文课上学过一个片段，她很喜欢保尔，她还记得那段名言：“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对每个人只能有一次。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忆往事的时候，他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羞耻。”

　　另一本是 《 红与黑 》。开始，这本书林子青很不愿意给她，这引起了她更强烈的好奇心，她就坚持要拿走，林子青无可奈何，只好用报纸包好，还一再嘱咐她，千万不能被别人看见。

　　在读那些书的时候，她才知道，保尔还有一个女朋友冬妮娅，当看到保尔河边钓鱼，遭到麻脸的欺辱，一拳将麻脸打下河去，她也像冬妮娅一样开心地大笑起来。她喜欢冬妮娅对保尔的情感。在看到保尔和冬妮娅朦朦胧胧的恋情时，她感到心跳得很厉害，脸也发烫了。她看得那么入神，当她昏昏睡去的时候，她的脑海不断涌现出保尔和林子青两个相交叠印的影子。冬妮娅出现的时候，她又感到自己也在那个画面之中。

　　李小红感到自己和林子青的相遇，真是不可思议。她在河边听琴认识了他，但不知道他在哪里，而叔叔没见过这个男孩，却又知道他住的地方。一首还不完整的小提琴曲就这样使他们最后相逢，而他竟然又是叔叔相遇的拉架架车买小提琴的男孩。这在李小红心里，仿佛是一个奇妙的童话故事，充满神秘浪漫、传奇动人的色彩。她为这样的相遇感到惊讶欣喜，不由得深深触动了那颗少女之心……

　　当林子青来叔叔这里练琴，她看见他的琴弦是最差的一种钢弦，而且几根都是断了接上的，她的心里很难受，她感到他学琴是多么艰难。趁他和叔叔说话，她拿过他的琴，悄悄地换上了一套上海牌银弦，她试了试音，感觉琴声好多了。后来林子青拉琴的时候，感动地望了她一眼，拉着拉着眼泪就流了下来。她也被他的感动感染了，他们都没有说话，而在心中却涌动着温暖的情感。

　　二十

　　“小红，这么多天了，小林又没来上课，你知道是怎么回事？”李维思实在忍不住了才问李小红。

　　“还不就那件事！那个小混混打了他，我……恨不得用枪崩了他。”李小红把林子青和“蚊子”他们打架的事情告诉了叔叔。

　　李维思双眉紧锁，看来林子青的生活环境不仅仅是贫穷，这里面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多了。这样一个孩子，在这样的生活环境中要学琴真是太难了。眼下，整个国家纷纷乱乱，他也感到迷茫困惑。他的逃亡生活，使他神经高度紧张，时刻绷紧了弦。他感到危机四伏，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延续多久，说不准哪一天又会出现什么意外情况。他心里很着急，希望在这些日子里以最快速度教授林子青学习小提琴。如果林子青就这样一蹶不振，那是太可惜了，对于他自己，对于音乐，那都是一个巨大损失。此刻的他，就像一个乳汁满满的母亲，急切想要去哺乳孩子一样充满焦急。

　　以往有事他都是让李小红去叫林子青。这一次，他决定要亲自去林子青家，希望和林子青父母交流一下，说明林子青学琴的重要性，得到他们的支持。想起几天前，李小红爸爸来信中要他们注意安全，千万要少出去走动，说专案组还在追踪他，还去过北京悄悄调查他的行踪。可李维思此时也顾不得了，但他还是等到傍晚才走出大门。

　　李维思警惕地看着四周，急急地往林子青家走去。

　　林子青没有在家，他说明了来意，林父一听是他，连忙让进屋里请坐，激动地眼里噙着泪：“李老师，娃娃啥子都给我说了，那天晚上，你给了他们那么多钱。你真是……”

　　林父的谦卑和热情让李维思感动得不知说啥好。他看了看屋里简陋、寒碜的摆设，心里还是一沉，他没想到林子青会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

　　“大哥！随意点儿吧，不要客气！”

　　“李老师，你这么看得起我们，真不知该咋个感谢你啊。”

　　李维思把希望林子青将琴学下去的想法说了，又一再说：“你们一定要支持他，鼓励他，这对他很重要。”

　　“哦？真是难为你了。李老师，我是个大老粗，没啥文化，有啥说啥，你不要多心啊！我们这样的家庭吃饭都恼火，哪有钱去弄这些耍玩意儿。他爷爷原来就喜欢吹拉弹唱，后来还弄回来‘梵婀玲’，就是子青现在拉的这个玩意儿，成天拉得叽叽嘎嘎的，最后还不是败家了？连娃娃都供不起！唉……”林父叹息着，“我看以后还是学个木工、泥水匠啥的，有点儿手艺才能讨生活啊！”

　　一席话让李维思心情也沉重起来，他还是坚持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大哥，林子青这个孩子音乐天分很高，以后会……”

　　“李老师，你就不要操这个心了，他学得再好也没得用……”

　　李维思疑惑地看着他。

　　林父咬咬牙很艰难地说：“李老师，我也不瞒你，我是有政治问题的人。”

　　“哦？”李维思心里一沉。

　　“我们这个家的娃娃，在这条巷子里都抬不起头。现在做啥子也要讲成分，林子青就是学好了……也不行！”林父忍不住喉头也硬了。

　　李维思的心也被触动了，他默默无语地低下头。现在这个社会，参军，一些军工单位、文艺团体，对这样家庭的孩子，都不会敞开大门。那么，林子青学下去有怎样的归宿呢？李维思不敢想，也不知道。他只是无奈地说：“大哥，相信以后吧。”

　　他后来忍不住想看看林子青练琴的小阁楼。走上很窄很陡的小楼梯，不禁感慨万千。阁楼低矮狭窄，稍不注意就会碰到屋顶。屋顶椽子上陈旧的灰瓦稀稀落落，几片亮瓦给昏暗的小阁楼投进一点儿光亮。一张小床紧靠着泥巴墙壁，床边有一个小桌子，上面叠放着很多乐谱和书籍，一本翻开的书放在上面，他不由得跨上前看了看，昏暗的灯光下，几段文字跃入他的眼帘：

　　他望着那暮色降临乌云低垂的天空，空旷荒寂的原野空无一人，一种恐惧袭上他心头……

　　李维思翻过书，看着封页上的书名 《 热爱生命 》。他听说过这本书，但没有看过，单就书名也让他感到一种振奋。他又看了摆在一边的一篇写好的五线谱，他的心感到有些欣慰了。看来林子青没有放弃，他在迷茫困惑中还在不断寻找支撑精神和理想的动力。

　　他慢慢走下小阁楼，告辞了林父，要林子青回来后去他那里。

　　李维思刚走出门，忽然，他感觉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他回过头去看，那个人很快就转开头，若无其事地看着其他地方。

　　李维思心中一紧，连忙告别了林父，快步往巷尾走去，他越来越感到不对劲，不时回头看了看身后。当他快要回到自己的小巷时，他感觉那个人还在不远处跟着他。他心里一沉，知道自己被人跟踪了。他不敢径直走回自己住地，而是继续往前走。“尾巴”也紧紧跟着他。李维思感到很紧张，一时不知咋办。

　　正在这时，他看见林子青从后面追上来。

　　林子青刚回家，听父亲说李老师来过，就连忙出来追他。在路上，他发现了有人在跟踪李维思，他经过那个人时，悄悄看了他一眼，见他不像本地人。他的衣领子向上翻起，紧紧遮住脸，鹰鸷般的眼神紧盯着前面的李维思，那个人侧身对他一瞥，扫过阴冷凶残的目光。林子青不由得心中一紧，他加快步子走近李维思身边，他没有停步，仿佛不认识李维思，只是轻声地说：“后面有人跟踪。”李维思也轻声回应：“我知道了。”林子青又悄声说：“李叔叔，你跟我来。”

　　那个黑影还是保持着一定距离跟着他们。

　　林子青一边走一边想着对策，他带着李维思来到前面不远处的文化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