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升起的地方》作品连载(27)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7月31日15:40 来源： 秦万鑫 秦万明

　　父亲低下头，长期的政治压迫和人格的摧残，他早已失去抗争的力量和意志，他感到自己变得懦弱了。但在他的内心，始终保持着正直、善良，不害人不整人！这是他的基本道德底线。

　　反革命的身份，不光使他备受了精神上的折磨，在经济上也给他带来了巨大的损失，就是自己拉架架车这样的苦力活的权利也给剥夺了，他只能在沙石组，受他们更多的剥夺。

　　他知道了他们要找的人就是李维思。现在，他面临威逼，内心很复杂。一方面，他知道李维思是好人，怎么会是罪犯？一旦说出来，那个人就会被抓走。如果不说，他们又会怎样对待自己？他的反革命身份，是会遭到更为残酷的折磨。如果真被抓走，家里的孩子咋办？一家人的生活咋办？

　　“想起来了吧？那就老老实实交代。”刘干事看出了他的犹豫。

　　“那么斯文的人也是逃犯？他犯了啥子罪？”林父嗫嚅道。

　　瘦子又走上来：“问那么多干啥子，想起来了就赶快交代！”瘦子扬扬手，看起来他常常采用的是暴力手段。

　　刘干事不满地盯了他一眼，本来对外来的这些事情他是不想管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毕竟这是自己管辖的地方，他不愿意外来人在他管辖的地方来兴师问罪。即使是这样凶恶的人，在内心深处，多少还残留了一些与人为善的东西。他也希望在管辖的人中不要留下那种恶名。但那个瘦子气势汹汹，拿出了上海那边的专案组的文件，又在这边跟踪找到了所要的人。如果这个事情不办，他还会去找上一级的人来，真要是怪罪下来，自己也脱不了干系。

　　想到这儿，刘干事厉声说：“考虑得怎样？如果你知情不说，我就通知生产组，把你的饭碗端了。”

　　是啊，那个年代给你工作，让你劳动那就是一种赏赐。本来是劳动者靠自己劳力，养活自己，也养活了这些掌握了国家机器的人。而这全部被颠倒了，你不得不相信，那就是他们给你的饭碗，是他们让你活着，这是多可怕啊！

　　父亲眼睛瞪大了，那可是要命的一击，没有工作，咋个养活几个娃娃和一家人，他害怕了：“刘干事，这个使不得啊，我还有几个娃娃啊，没有工作要饿死人啊！”

　　“你自己考虑吧！”刘干事说完，装作要走人的样子。

　　林父一下拉住他：“他——是我娃娃认到的老师，我真不知道他在哪里啊？”

　　刘干事盯着林父：“那你去把你娃娃叫来。”

　　“这……这？刘干事，娃娃还小，你们不要乱来，不要吓到娃娃了，我喊他把啥子都给你们说。”

　　“好好好！快去！”刘干事不耐烦地扬扬手。

　　林父往家走去，心情异常沉重，他感到自己做了一件很不光彩的事情。他不知道李维思犯了啥罪，但他相信他是个好人，是自己出卖了这个好人。他对自己的懦弱和自私感到羞愧，陷入深深的自责懊悔和内疚不安。

　　林子青睁大眼睛看着父亲，他不敢相信，在心中那么坚强，那么勤劳，心地那么善良、正直的父亲竟然这样？父亲没敢看他，头扭向一边，林父心情矛盾极了，他想告诉林子青，决不能把老师说出去，可是……

　　林子青气呼呼地头一扭冲出屋子，父亲望着他的身影，眼泪止不住流下来。

　　刘干事和瘦子原以为可以轻易让林子青说出李维思的下落，但他们错了，林子青怎么也不说自己知道他在哪里。

　　刘干事有些无奈地看看瘦子，坐到一旁喝茶去了。

　　瘦子围着林子青转着，觉得他很像那天晚上带着李维思跑到文化宫去的人，他越看越像，不由得冷笑起来：“那天晚上就是你！你个小瘪三！”

　　林子青心里一惊，他早已看出瘦子就是跟踪李老师的人，没想到他真的认出自己。他没有说话。

　　“那天晚上你是不是去了文化宫？说！”

　　“我每天都要去文化宫，不能去吗？”林子青也是没有办法，他一咬牙，死扛。

　　瘦子不断打量他，突然叫起来：“就是你，你个小瘪三，还敢叫红卫兵抓我，说我是保皇派的间谍。你这个狗崽子！”瘦子脸都气歪了，想起那天晚上被暴打，气不打一处来，他一拳挥向林子青。

　　林子青被打倒在地，他站起来，怒视瘦子：“你凭啥打人？”

　　“阿拉打了你，就凭这个！”瘦子又是一拳向林子青挥去。

　　刘干事在一旁冷笑道：“敬酒不吃吃罚酒。”

　　林子青倒地后又站起来，他的嘴角血流了出来，他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怒视着瘦子。

　　“你……你要不说就把你弄走，我回去也好交差。”瘦子咬牙切齿地说。

　　“你说是我，你咋没有当场把我抓住？把那个人抓住？”林子青咬着牙，铁了心扛下去。他知道瘦子那么远的距离是看不清楚他的。

　　“你你你……你个小瘪三，嘴巴还硬？”瘦子恼羞成怒，挥起拳头……

　　突然，林父冲进来，他一把抓住瘦子的手号叫着：“你要再打娃娃，我把老命给你拼了！”他站在林子青面前挺身护着他。

　　瘦子气急败坏地喊叫：“拿绳子来，捆了！”

　　林父豁出去了，一改那种厚道懦弱温和善良，他冲到瘦子跟前：“来吧，看把老子弄得死不！不就一条命！”

　　瘦子被林父惊住了。

　　刘干事也怔了，他觉得瘦子把事情闹大了，真要是这对父子拼命出点儿事情，瘦子一拍屁股走了，麻烦是他的。

　　他转向林子青：“你真不知道那个人在哪儿？”

　　“不知道！”林子青把头扭向一边。

　　“那天去文化宫的人真不是你？”

　　“不是！”

　　瘦子气得叫起来：“你你你，你还要抵赖！”

　　刘干事走近对瘦子小声说：“不要这样嘛，啥事也要讲个证据！”他又转向林父：“好啰，你们先回去，如果你们想起啥，就来交代！”

　　“这？这，这！”瘦子摊开手，对着刘干事张嘴结舌。

　　“好了，同志，你是不是看错了人？没有证据不好弄啊！”

　　瘦子恨恨地看着刘干事，嘴里憋出一句话来：“我会让你看到证据的！”

　　二十三

　　林子青觉得李维思处于一个非常危险的境地，必须马上把这个情况告诉他。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林子青往李维思家里走去。当他经过小巷那个糖果店，小巷几个孩子正在那里装作打电话和“糖果西施”套近乎。林子青看看身后，没有人跟着，就转身走向小巷深处，当他在黑暗中敲响那扇黑漆大门时，他没有想到，不远处黑暗中，瘦子那一双鹰一般的双眼露出了奸笑。

　　林子青把今天的情况和李维思说了，气氛一下紧张起来。李维思望了李小红一眼，考虑了一下，也同意林子青的想法，明早就先到乡下去躲躲。主意定下来，他们急急忙忙收拾东西……

　　“砰砰砰……”楼下突然传来凶狠急促的敲门声，大家相互看了一眼，顿时紧张起来。林子青跑下楼，听着门外瘦子在叫喊：“开门！开门！”

　　“就是那个人！”他反身上楼对李维思说，又连忙跑下楼，找了几根木棒紧紧地抵上门。李维思冷静下来，慢慢走下楼，他走到门前，最后下了决心似的说：“打开门！”然后回到楼上。

　　林子青打开门，瘦子冲进来，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回身对刘干事不无得意地说：“看！这不是证据？”几个人冲上楼，围着李维思。李小红这个时候悄悄跑出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