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升起的地方》作品连载(28)

　　瘦子面对李维思，像猫耍老鼠一样，一边转悠悠地四处张望，冷笑道：“这里还不错啊，你真会找地方。李教授，我找了你好几个月，上面逼得老子皮都脱了一层，捆起来！”瘦子从腰间摸出绳子将李维思反剪着手，熟练地五花大绑捆起来，李维思没有反抗。林子青欲上前，李维思示意他不要冲动。瘦子在屋里到处搜寻，突然看见李小红那把小提琴，他打开琴盒，拿了出来：“还有心思拉这个？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这倒是个好东西！”

　　“你放下，这是我侄女的！”李维思厉声喝道。

　　“放下？嘿嘿嘿！老子今天砸了它又怎么样！”瘦子举起小提琴，欲往地上摔去……

　　林子青浑身血液涌上来，脑子一片空白，他一个箭步冲上去，从瘦子手上夺过小提琴放进琴盒。瘦子恼怒地挥起拳头，向他后背打去，嘴里骂道：“你个小瘪三。”又对他狠狠踢了几脚，咆哮道：“捆起来！捆起来！”

　　李维思对瘦子说：“你们把他放了！这和他没关系，我跟你走。”

　　瘦子恶狠狠地说：“没关系？这个小瘪三，捆起来，全部带走。”

　　几个人又在屋子里搜了搜，一阵慌乱中，押着李维思、林子青连拖带推往巷口走去。临出门，瘦子又折回去，把小提琴夹在胳膊下走出来。

　　槐花巷口，一辆军用吉普车飞驰而来，后面紧跟着一辆满载全副武装士兵的军用卡车，在巷口戛然停下。吉普车头前杠左边插着一面小红旗，红色旗面印有金黄色“警备区司令部”字样。吉普车顶上，一根细长的无线报话机天线不停摇晃着，驾驶室里不断传出报话机急促的呼叫声。一个年轻的军官手握话筒正在回话：“……已进入预定位置，已进入预定位置……发现目标！发现目标……明白！明白！”

　　年轻军官一推车门跳下车，对卡车一挥手，全副武装的士兵纷纷跳下车，在他身后站成一排，一个个双手紧握手中的“五六”式冲锋枪，烤蓝色的枪械和橄榄色的军服在灯光下交相辉映，形成了威武肃杀的气氛，挡住了槐花巷的巷口。

　　李小红走到军官身边低声说了几句，军官点点头。看着走过来的瘦子一行人，他走上前威严地伸出左手，示意瘦子一行人停下来。

　　瘦子有点儿惊愕、慌张，他一改凶恶的神情，上前讨好地说：“解放军同志，我是例行公务，这是我的工作证。”

　　军官紧盯着瘦子接过证件，看也没看从肩上递给身后的士兵。

　　瘦子有些紧张，又掏出一张证明：“我是专案组的，这是我们追捕的在逃人员。”

　　军官接过手，看了一眼，随手递给身旁一个副官模样的人收了起来。军官又对刘干事一行几人厉声喝问：“你们几个，干什么的？”

　　刘干事一看这个阵势，早就双腿发颤：“是他要我们来的，我们是这个辖区办事处的。”

　　“证件？”军官一伸手，刘干事几人赶紧掏出证件，副官模样的人上前，逐一收起，然后翻开公文夹登记。

　　“把人解开！”军官命令道。

　　瘦子叫起来：“这？这……”

　　军官瞪了他一眼，一挥手抬高声音不容置疑地喝道：“解开！”

　　“好好好！”刘干事几人赶紧把李维思身上的绳索解开。

　　“还有他！”军官指了指林子青。

　　“好好好！”刘干事像鸡啄米一样点着头，又把林子青身上的绳索解了。

　　林子青身上绳索一解开，就冲到瘦子身前，把小提琴从他胳膊下拖出来。

　　瘦子看了他一眼，对年轻军官叫了起来：“放走逃犯，你是要负责的。”

　　“你给我闭嘴！”军官右手伸向腰间的手枪套。

　　刘干事嗫嚅着：“解放军同志，我们……可以走了吧？”

　　“你们走。”军官一挥手。副官登记完将证件退还给刘干事几人。

　　军官又向身后一挥手，指了指瘦子：“带走！”几个士兵上前架起瘦子。

　　“你们？你们？我要上告！我要上告！”瘦子一边喊一边挣扎。

　　军官掏出手枪，顶着瘦子的额头：“给我闭嘴，再闹，老子毙了你。妈的，跑这来撒野！”瘦子泄气了停止了挣扎，被拖上卡车。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这个年代，军人代表一种正义。只有军人才有力量阻止邪恶。这个非常时期，一些警察和专案组的人，在社会上耀武扬威、胡作非为，给人们留下了恶劣的印象，但人们敢怒不敢言。他们亲眼看到惩治这些穷凶极恶、不可一世的恶人，他们心中的积怨得到释放，他们长长地出了口恶气，人群中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和掌声……

　　年轻军官和李小红说了几句，走到李维思跟前，一个立正，向李维思行了个军礼，然后威严地坐上吉普车，在一片欢呼声、掌声中离开了。

　　他们回到屋里，李小红兴奋地说：“是我在糖果店给梁叔叔打的电话。我来的时候，爸爸给我说了，遇到紧急的事情就告诉梁叔叔。这下好了，这些人再也不敢来了。”

　　林子青回去的路上，感到心里畅快极了，他从来没有这样舒心过。在他幼小的心灵上，在那种长期的歧视压抑中，就有一个希望，希望有一天有一个英雄，一种力量，来彻底改变自己的处境，改变人们对他的家庭和对他的看法。今天是他一生中扬眉吐气的时刻。

　　父亲和家里的人都看到了，全小巷的人差不多都在那里观看到这一幕，父亲开心地笑了：“恶人总有人来收拾！”后来父亲又疑惑地问：“这个女娃娃家里究竟是做啥的？把警备区都搬来了？”

　　林子青心里也在纳闷、揣摩……

　　警备区司令部军车来小巷这件事，很多人看见了。他们不知道这里面的关系，他们感到很神秘。小巷的孩子对林子青的态度变了，原来那种轻蔑和歧视少了许多。就连父亲，也受到其周围邻居小心翼翼的目光。刘干事也很少来他家里找麻烦，就是在小巷遇见，也是谨慎地笑笑。

　　这期间，林子青也可以大胆地拉楚天明那把意大利琴了。

　　二十四

　　时光飞转，不觉间李小红来到这座城市快一年了。秋季，部队招兵开始，她决定回北京去报考海政歌舞团，约好林子青第二天一早去车站送她。这天晚上，林子青久久不能入睡，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失落和依依不舍。

　　在这不到一年的时间里，这个女孩在他心中已经留下很深刻的印象。槐花巷警备区军车的出现，使他感到了她的家庭绝不是一般的，隐约中知道她是一个高干的女儿。政治上的强势和经济上的优裕，给林子青造成了巨大心理压力，那是天壤之别的不同社会阶层。林子青心里感到他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在交往中，他总是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距离，甚至很多时候故意远离她。

　　李小红的天真无邪，奔放纯情，让他感受到了亲切和甜美。李小红火热大胆的性格，虽然开始让他感到尴尬和不自在，但后来回想的时候，总有一种快意和舒心。他的心灵太压抑太沉重，太需要异性炽热的友情来燃烧自己冰冷的心。李小红仿佛就像一片明媚的阳光照耀在他的内心，想到她，他就会感到温暖，感到一种力量就会在内心升腾。浑身也充满豪迈、激情和自信。

　　他想到了，第一次在河畔和她相遇，在外婆家竹篱笆下，她慌乱地往自己怀里钻，想到了他背着她蹚过小河，她紧紧抱着自己的脖颈，想到她聆听自己的曲子感动得泪水盈盈……过去的一幕幕在他脑海里不断浮现，欢声笑语仿佛也在耳边响起……黑夜中他的脸上浮现出微笑。

　　而她，就要从自己生活中离开，去一个遥远的地方。她就要走了？也许再也见不到她了……他像陷入噩梦一般，难过极了……忧伤的小提琴声在他心中悄悄响起……泪水无声地流了出来……

　　早上的阳光明媚灿烂，当他看见李小红时一下愣住了。

　　李小红穿一身橄榄色新军装，一顶军帽扣在她的头上，前额露出短短的刘海儿。鲜红的领章和红五星让她的脸上呈现出一种英武之气，仿佛一夜间整个人成熟了。见林子青有些呆呆地看着自己，李小红笑着说：“我还没入伍，是我向爸爸要的。这是真正的军装，包括领徽帽徽，你看吧，衣兜这儿还有部队番号。”李小红笑了笑又说：“我穿上它，一路上就方便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