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升起的地方》作品连载(21)

　　“叔叔，你认识他？”李小红惊喜地瞪大眼睛。

　　李维思摇摇头：“不认识，我是在小巷里一个小阁楼下听见过这首曲子。”

　　“你知道他住在哪里？哪一个小阁楼呢？”李小红急切地问。

　　李维思没有回答她，从李小红口里他才知道，小阁楼的拉琴人还是一个孩子。这让他感到有些意外，他心里有点儿想见这个拉琴的孩子，一想到自己的处境，又犹豫了。过后的几天里，他抑制不住想见到这个拉琴的孩子，他还想知道那首曲子和那把小提琴是怎么回事，或许还能从孩子那里打听到楚天明的情况。这么一想，他就让李小红去小巷找这个孩子。

　　当李维思见到林子青时，他又惊又喜，不由得上前爱抚地拍拍他的头：“原来是你啊！真是太巧了。小红，这就是那个拉架架车挣钱买小提琴的小伙子。”

　　李小红听叔叔讲过几遍了，心中既同情又钦佩那个拉架架车的男孩，没想到这个男孩竟是自己遇上的拉琴人，她感到太奇妙了，一时间竟呆呆地看着林子青说不出话来。

　　李维思招呼林子青坐下来，有点儿不安地问道：“小伙子，这条小巷有一个小提琴演奏家，你知道吗？”

　　林子青看着他，心里一怔，点点头：“是楚老师？”

　　“对对对，就是他，他现在……”李维思急切地问道。

　　“楚老师他……他……他死了。”

　　“死了？啊！……”李维思大吃一惊，顿时神色黯然。

　　“叔叔，你认识他？”

　　“何止认识，何止认识！”李维思惨痛地自语道。

　　“叔叔，你——是……李——李叔叔！”林子青看着李小红，想到他从上海来，一时间恍然大悟。

　　李维思有些吃惊地盯着他。

　　“是楚老师在遗言里告诉我的，李叔叔！”林子青叫了一声，百感交集。

　　林子青慢慢讲了楚天明最后日子的经过，李维思捂住脸哽咽着：“楚大哥！是我……劝你回来……害了你啊！”

　　李小红在一旁不断抹泪。

　　“他的骨灰呢？”李维思抬起头。

　　“我和爸爸把他送到乡下外婆家去了。”林子青又把骨灰下葬的事告诉了李维思。李维思点点头，慢慢平静下来，他沉吟良久，对林子青说：“我想合适的时候去看看他！”

　　林子青抹了抹眼泪点点头。

　　“好了，小林，我和小红都听过你拉的那首曲子，那是一首什么曲子？”李维思问林子青。

　　李小红见林子青一脸茫然，就提醒说：“那天我在河边听到你拉的曲子。”

　　“哦！”林子青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那是我自己想着拉的。”

　　“想着拉的？你想到了什么？”李维思盯着他。

　　林子青嗫嚅地说起自己写曲子的时候回忆起的那些场景。

　　李维思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中：“写谱了吗？”

　　“写了，但不知道对不对，我只在楚老师给我的书里看到过写谱的要求。”

　　李维思站起身来，他犹豫着在屋子里走了几步看着林子青说：“小林，这样吧，你来我这里学习小提琴。”

　　在随后几天，李维思陆续听了林子青演练的 《 开塞 》 《 马扎斯 》 《 顿特 》 练习曲和小提琴独奏曲 《 渔舟唱晚 》 《 梁祝协奏曲 》，他心里有数了，看来林子青的初级训练还是很缺乏正规的指导。李维思教学上是个很严谨的人，但他也不是那种拘泥死板的人，他知道让林子青退回去再练习那些枯燥的练习曲，也许是得不偿失。毕竟，这些练习曲的演练也是为了演奏独奏曲，而林子青已经能够比较好地表达独奏曲了，他让李小红在练习曲方面给林子青一些示范，又为林子青制定了一个特殊的教学方案，主要在他演奏独奏曲情绪的表达和作品内涵的讲解。另外的一些高难度的运弓，如顿弓、跳弓、撞弓、飞弓的掌握和指法换把就特别地强调和亲自演示。他还特别注意林子青的谱曲方面的基础知识。他很遗憾，仓皇出逃来这里，除了带了一把琴，没有一本课本和乐谱。幸好，楚天明还留给了林子青这些乐谱，李小红也带来了一些曲谱，使他可以勉强用上。

　　林子青仿佛懂了李维思的想法，他还是想纠正以前拉过的练习曲中的瑕疵，李维思偶尔也让李小红给他做练习曲示范演奏，他总是那么认真地看着。看得李小红也有点儿不好意思。

　　“其实，我没你拉得好！叔叔，你说是吗？”

　　李维思笑而不语，等林子青演练的时候，他就禁不住站起身，情绪激动，嘴里哼着曲子，一边用手比画。

　　李小红嘟起嘴盯了叔叔一眼：“真偏心眼儿，我拉的时候你……”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很高兴。

　　李维思看着她开心地笑了，一曲下来，他翻开一页乐谱说：“现在你们一起练这首新曲子！”

　　李小红凑上前，兴致勃勃地和林子青慢慢拉起来，其间，李小红有些跟不上而停顿，林子青在后几小节停下来，又回到李小红停顿的小节上重新开始。李小红不好意思地笑了，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又开始演奏……

　　李维思在一旁看着李小红练琴比以前认真多了，不由得暗自感叹。

　　在李维思的精心指导下，林子青很快掌握了大量的小提琴演奏技巧。他的进度让李维思感到吃惊，也让李小红暗自钦佩。很多时候，李维思都让林子青给她示范难点的要领。

　　李维思欣慰之余，心里最大的遗憾就是不能教授林子青学习作曲。如果在以前，他会很容易给他介绍一个作曲系的老师。他深切感到，林子青对生活有深刻的体会和强烈的音乐表达愿望，具有作曲的天赋和激情。他看过林子青记录的音符，那些还不完整的、支离破碎的音符已经表现出思想和意境。这个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孩子，贫穷的家庭和沉重的生活压力，都让他过早地体味了生活的严酷和磨难，他的感受是皮肉熬出来的。以后的生活将会成为林子青汲取不尽的艺术源泉。那么，这首曲子还会不断谱写下去，那将是怎样的一首曲子？

　　一个在这样艰难困苦、贫穷潦倒环境中的少年，对小提琴如此地热爱痴迷和表现出的天赋，深深地震撼了李维思。

　　林子青也为有了这样的老师而欣喜若狂。他感到自己非常幸运，他的内心充满自信，希望自己把小提琴拉得更好。他玩耍的时候少了，白天拉奏练习曲，晚上更多在乐理知识上下功夫，偶尔他也去那桥洞下拉琴。他总是期待着李维思几天一次的授课到来……

　　然而，他的生活总是不断发生让他屈辱沮丧的事情。

　　街道上又开始对“地富反坏右”实行严厉的打击。那天在小巷口，他的父亲以及十几个有政治问题的人都在，就连那个已经头发花白颤颤巍巍的周缨的外公也在其中。他们低垂着头，排成一排，街道上的居民围成一大圈，不停地振臂高呼口号。

　　林子青看见这一幕，脑子轰然一声惊呆了，他看见那些平日里同他在一起玩的孩子，有些露出同情的眼光看着他，大多数却幸灾乐祸地盯着他。

　　父亲痛苦无奈的眼神看了他一下，又赶快低下头。他仿佛一下坠入了无底深渊，眼里含着泪水跑开了。

　　那天晚上，父亲可怜巴巴地说：“你别拉小提琴了。”他没有说出来，斗争会上有人就说他儿子不老老实实，不好好劳动改造，异想天开，成天拉小提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