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升起的地方》作品连载(23)

　　他围着林子青左右转着，突然一个轻灵的箭步靠上来，一个“公牛鸣角”左右拳虚晃，让人眼花缭乱，林子青上前接住招式——外公的话在他耳边响起：“花架子，没有用！套路早已为人所掌握，只有出其不意，变幻莫测，方可制胜。放他进来……”“蚊子”右手直拳向林子青胸前击打过来，林子青没有躲闪，当拳头就要击中胸口一瞬间，他迅速后仰，让拳头刚好击打在胸前，仿佛强弩之末而毫无力量。“蚊子”暗暗叫苦，他意识到了自己中了林子青的圈套，他想收回拳头，却已晚了，他的小臂早已被林子青紧紧抓住。只要林子青左手借着他的冲力顺势一拖，一个弯腰，右肩在他胸口一垫，一个拱背就会将“蚊子”从后背上腾空摔落下去……

　　一瞬间，林子青看见了人群旁边的李小红，他的心中响起了悲怆小提琴声……他的手一下失去了力量，动作也停止了。

　　“蚊子”趁势收回拳头，重重一拳击中他的脸，林子青轰然倒在地上……

　　“蚊子”看了他一眼，脸色铁青回转身慢慢穿上衣服。“眯贼”和“爪手”凑上前来：“文哥，再打啊！你看那个‘盒盒’又来了！”“蚊子”看了一眼站在远处的李小红，有些恼怒地对着“眯贼”“爪手”吼道：“都给我走，你们晓得个锤子！哪个还要惹事，老子就踩扁他。”说着大步往回走去，一群孩子也跟着他呼啸而去。

　　李小红急忙上前扶起林子青，用手帕给他擦拭鼻血，一边说：“我看你就要把他打翻在地，你为啥……”

　　林子青摇摇头，一声不吭，眼里充满委屈无奈。他心里很清楚，如果他将“蚊子”打翻在地，那些人会像疯狗一样一拥而上撕扯他，不光是他，就连李小红也会受到伤害。以后，在这个小巷，他和他的父亲就会永无安宁之日。

　　小提琴悲怆压抑的旋律凄切地响起，仿佛在哭泣……

　　林子青看了李小红一眼，又避开她的目光，这一切都被李小红看见了，这让他心中很不安，他不知道她和李维思会怎样看自己……

　　李小红看着林子青，她开始意识到，林子青绝不是她想象的，只是一个会拉琴的简单的人，他的生活环境远远比她想象的要复杂。

　　十九

　　在河畔见到林子青拉琴那天晚上，李小红兴奋得久久不能入睡，朦朦胧胧的心好像有一个东西在撞击，有种异样的感觉。在被窝里，黑暗中，她感到自己两颊滚烫滚烫的。

　　练琴中她常常精神恍惚拉错音符。李维思也疑惑地看着她，不知发生啥了，只是见她挺开心的样子，也就没有多问。

　　她又去了那个河畔好几次，都没有见到他，当终于有一次听到那桥洞下传出琴声，她激动地拍拍胸口，差点儿就要跳起来，她来到河边，坐了下来，听着那熟悉的琴声。

　　望着那蜿蜒的河流，她的情感也在流淌。她开始喜欢这个地方了，这里不像北方城市。那儿在这深秋季节，繁茂的树木早已萧瑟凋零，露出光叉叉的树干，奔腾的河流也停止流动，开始结冰。夜晚，刺骨寒风凛冽，扫过大街小巷，路上早已没有了行人，那儿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寂静冷清。而这里仍旧是河水流淌，树木常青，那些小街小巷还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她很喜欢听他拉琴，喜欢看他拉琴的神态，他深邃的双眼微微闭上有些忧郁，神情凝重庄严。他的琴声极富感染力，磁性般吸引着她，深深打动了她的心，使她由衷地钦佩。她感觉他寡言少语，看起来也比较柔弱，但眼里有一种沉稳的刚毅和不屈的光芒。

　　去找他那一天，在那个小巷，她见到的那样的情景，她很惊讶。他就是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无论如何她也不能把他和这条小巷联系起来。狭窄的小巷居住的人是那么多，显得拥挤不堪。她走在小巷，就像走在人群夹道上，两旁的人异样的眼光聚焦在她身上。年长的女人，惊异的目光中带有失落，嗟叹自己已逝的青春容貌；年长的男人，黯然的眼睛也会放出光亮，发出深深的叹息；而那些中年人，充满渴望的一双眼在她全身上下扫描；那些嘴唇刚长出绒毛的小伙子，惊讶中带有恶作剧般哄笑。这都让她感到浑身从未有过的紧张。

　　后来她去了林子青家，看到贫寒简陋的屋子，看见林子青在小阁楼上练琴。她内心很复杂，她很不喜欢这样的环境，这和她生活的环境简直是天壤之别。但林子青在这样的环境里那么勤奋，又让她深深地感动和钦佩。她去过一次后，林子青就不让她去了。她感到林子青在躲着她，除了在叔叔那里学琴，就没主动和她多说过话。

　　李小红从小在机关大院长大，那里面的生活是平静单纯、机械简单的。那些男孩子很多剃上个平头，脸上都是一副不可一世的神情，在地方学校里和同学在一起，不由自主有一种优越感。他们生活富裕，个子也会比同班同学高出许多。很多男孩成绩都不太好，有的还被留级，但他们没有感到惭愧和耻辱，实在混不下去，他们可以轻易地转学，来掩盖过去的不光彩的留级。他们欺负男同学，也欺负女生。高干子弟！这个时期，具有很强的威慑力，没有同学敢去招惹，就是老师也要相让几分。他们的父辈在打江山的时期，就为他们铺平了以后的道路。当他们背诵毛主席那段语录：“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归根结底是你们的！”内心无不自豪地就感到世界是自己的了。李小红在心里很看不起他们的所作所为。她没有感觉到他们有什么可以值得自豪的。她不理解他们为何那么傲慢，底气十足。其实这些男孩真的是啥都不懂，很多方面还显得很单纯幼稚，他们对院外的社会以及人情冷暖很陌生，自身的能力也非常一般。但是，政治上的强势还有经济上的实得利益让他们腰杆硬了起来，他们享受着配给制的充裕食物。当那些男孩全部穿上父亲的洗得发白的旧军装在街上游荡时，都会引来一阵羡慕的目光。他们最后一般都可以轻而易举到部队当兵，几年后，就再转业到地方工作。他们根本用不着对以后的日子犯愁。

　　李小红的父亲常常对这种现象叹息：“无知啊，浅薄！不学无术！”

　　李小红也是他们中的一员，也不可避免地有那种傲视一切的习性，也有一种大小姐脾气。但她和他们还是有很大不同，毕竟，她的父亲和母亲都是有知识的军队高级干部，早年就是为追求自由民主，而从国统区跑到延安的知识分子，他们的思想意识潜移默化影响着她。

　　她的模样在大院里女孩中显得不同一般。爷爷一辈的贵族血液在她身上遗传下来，祖上的俄罗斯血统给她注入了异国风情。她的眉毛微微往上提起，丹凤眼，鹅蛋脸，雕塑型皮肤，非常大气优雅。加上她自小学习小提琴，音乐的熏陶又增添几分艺术气质。

　　大院里的孩子，和所有地方的孩子一样，也有不同派别。院里一部分孩子喜欢她，一部分排斥她。如果不是和院内那个男孩发生了让人惊恐的冲突，她不会来到叔叔家，也不会在这生活底层遇见林子青。

　　学校停课，孩子们成天都待在大院，免不了经常惹些事出来。

　　那个父亲是副军级高干的大男孩，常常欺负那些小男孩小女孩，那些男孩都不敢吭声。但那一次，那个男孩把一只蜥蜴恶作剧地放进她的颈子，冰凉的蜥蜴在她身上乱窜，令她毛骨悚然，连声尖叫。她恼怒地冲上前，而她根本不是男孩的对手。男孩像耍猴一样抓住她的手，她手抓脚踢，怒气冲冲，男孩一边笑，嘴里还说道：“资产阶级小姐，看啊！哈哈哈！……”

　　回到家里，她一语不发，等到父亲回家，她悄悄拿走父亲的“五四”手枪，来到男孩家门口，大声叫喊：“你给我出来！”

　　男孩走出来，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还想找打？”

　　她呼啦一下掏出手枪，双手紧握对着男孩。男孩脸色“唰”地白了，她大叫一声：“我打死你！”随即闭上眼，扣动了扳机，“砰！”一声枪响划破了宁静的大院。子弹在男孩头顶飞过，男孩惊恐得瘫坐倒在地上。

　　院里炸锅了，麻烦大了，好在没有伤到人，总算这件事渐渐平息了。父亲害怕她在院里再闹出点儿事情，决定让她暂时离开，到别处去暂时避避。而李小红除了去李维思那里，哪儿也不去，还找出要去继续学小提琴的理由。当知道叔叔不在上海而去了西部一座城市，她要去的念头就再也阻挡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