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升起的地方》作品连载(25)

　　这是这座城市最大的一个文化活动的场所，现在已被红卫兵占领，红卫兵的总部就设在里面。这里每天高音喇叭叫个不停，传单不断，大字报铺天盖地。为了吸引市民，获得市民支持，这里每天还放映露天电影。这个时候，估计露天电影也快放映完了，如果走进那个地方，就可以寻机甩脱那个跟踪的人。林子青一边想一边走着来到文化宫。

　　晚上了，这里仍然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林子青常来这里，门口的红卫兵也熟悉了。文化宫拱形的大门下，几个全副武装、荷枪实弹的红卫兵站在门前值岗，林子青突然看见一个脸面熟悉的红卫兵。

　　他灵机一动，走到大门口停下来，他示意走上前来的李维思先进去，然后走近红卫兵，指了指后面盯梢的人，悄悄对红卫兵说：“那个人是保皇派，鬼鬼祟祟的样子，可能是来刺探总部军情的。”

　　“什么？我看他是活腻了！”红卫兵嘴里骂骂咧咧，对着旁边几个同伴轻声说着，几个红卫兵顿时从肩上放下自动步枪，打开枪栓，紧紧盯着跟上来的“尾巴”。

　　林子青偷笑着，连忙跑进大门追上李维思。

　　“尾巴”也紧紧跟上来，刚靠近大门，几个红卫兵从前后一拥而上把他扑倒在地，

　　“你们干啥，我有公务，有公务！”

　　“妈的，还装普通话，就是知道你有公务！”一个红卫兵劈头就是一拳，枪栓拉得哗哗响，“走，押进去！”

　　“我在抓逃犯，我在……”

　　“抓逃犯！你也不看看这是啥地方？我看你这个熊样子就是个逃犯，还给我装，再叫？老子毙了你！”红卫兵的枪口对着他脑袋一戳。

　　林子青忍不住偷偷乐了，带着李维思从门的一侧出来。

　　“是个外地人？李叔叔，这是咋回事？”

　　李维思没有说话，他听见那个人说话的声音是上海口音，心里估计是上海专案组的人在追捕他。他早就隐约感到，这一天迟早会到来，他做好了准备，他要加快对林子青的课程辅导进程，还要去祭奠埋在乡下的楚天明的骨灰，了却自己的心愿。

　　二十一

　　一到乡下，李小红就兴奋起来。她生长在大城市，从来没有来过这样原始古朴的乡村。在北京，就是学校组织春游到郊外去，看到的也只是公园一类的人工景观。见过最多的鸟儿就是叽叽喳喳的喜鹊和一身乌黑的老鸹。

　　这是一个大地成熟的季节。天空中，蔚蓝如洗，白云悠悠。田野上，稻谷已经收割完了，露出黑黝黝的泥土，一垛垛稻草还稀疏散落在一望无际的田野上。空气中，弥漫着沁人心脾的稻谷芳香。

　　“米？米！这儿有米。”李小红在田野里，拾起稻谷，好奇地剥开，发现是大米，忍不住欣喜地大叫起来。

　　“这本来就是米！”

　　“我们吃的米？是从这里面来的？”李小红咋也想不到，她还以为大米就像水果是树上生长的。乡村对她来说，真是太新鲜，太新奇，她脸上泛着红晕，不停地欢呼、尖叫。

　　外婆外公见他们到来，开心极了。听说是林子青的老师，又见一个漂亮的姑娘一路来，恭敬中又增添了许多欢喜热情。

　　刚一安顿下来，李小红就闹着要去河边玩，她听林子青说起过这条大河。早就让她充满遐想和向往。李维思就让林子青带她去，他要和林子青外公商议准备点儿东西，祭祀楚天明。

　　林子青带着李小红顺着竹篱笆旁的小路往河边走去，李小红开心地蹦跳着走在前面。前面竹篱笆下突然钻出几只黑黝黝的小动物，李小红一阵尖叫，连忙往回跑到林子青身后，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胳膊，眼睛盯着前面紧张地问：“那是啥？”林子青看了看，几只小猪嗷嗷嗷叫着望着他们，他有意要逗她一下：“是狗，汪汪汪！来了。”吓得李小红直往他怀里钻，她又探出头胆怯地看了看，望着林子青的眼睛：“不像狗……是猪吧？”

　　“哈哈哈！”林子青忍不住大笑起来。李小红在他胸口上捶了一下：“你这个坏蛋！”然后跑上前去……几只小猪“呼啦”一下钻进竹篱笆里去了。

　　秋天河畔两岸，树木飘洒着黄灿灿的落叶。河水退去不少，清莹莹平静地流淌着。河滩上，大小不一的鹅卵石被河水冲洗得干干净净，在阳光下不时闪耀着光亮。

　　李小红兴奋得脸都红了，在河滩上不停地捡起小石头，又笨拙地向河中扔去。林子青早已脱下鞋子，在水中摸鱼，不一会儿还真的捉起一条小鱼。

　　“我要，我要！”李小红兴奋地大声喊叫，鱼刚一拿到手，很快一个腾身从她手中跳落到河里去了。“哎哎哎！跑了，跑了……”李小红舞动着双手欢快地惊叫着。

　　“噗噗噗！……”河对岸草丛中，一只色彩鲜艳的野鸡被她的叫声惊起，笨拙地扑动着翅膀飞落在不远处。

　　李小红张大嘴呆呆地看着，目光跟随着野鸡停留在河对岸：“我要去对岸，我要去对岸！”她脱下鞋，一手各提一只，光着脚丫下到河水里。河底的鹅卵石冷冷的硬硬的，她感到脚底一阵生疼，不由得尖叫起来，身子也摇摇晃晃站立不稳，林子青赶快上前拉住她。李小红噘着嘴说要去对岸。

　　林子青知道秋天河水不深，在这个浅滩最深处也就没过膝盖。林子青看她那个样子，心里好笑：“走啊，我牵你？”

　　李小红刚走了几步，又叫起来：“哎哟！哎哟！好痛啊！”她看着他，撒娇地说：“你背我过去！”林子青吓了一跳，不禁后退了一步，愣愣地看着她。

　　“快来！”李小红不由分说，张开提着鞋子的双手，林子青也不知怎么就走到她面前，他转过身，弯下腰。李小红双手紧紧搂住他的脖颈，林子青挽住她的双腿，往上一提，背起她向对岸走去。

　　林子青从来没有和女孩这么近距离接触过，他感到后背上散发出一种异样的气息，李小红软软的身子紧紧靠伏在他身上，他感受到李小红怦怦跳动的心。他搂着她大腿的手，感受到女孩身子是那么丰盈饱满。他的心不由得跳得很厉害……

　　直到李小红大声喊：“到了，到了！”他才定下神来，一看，早已蹚过河水，来到沙滩上。

　　林子青放下她，他不敢看她，眼睛望着远处，他感到自己呼吸很急促。

　　“你累了吧？我有点儿重。”李小红一只脚立在地上，一只手搭住他的肩头，一只手去穿鞋。

　　“累啊，简直像背死猪儿一样。”

　　李小红上下打量着自己，自语道：“我是死猪儿？我就那么肥吗？”林子青偷偷瞥了她一眼忍不住笑出声来。李小红看着他娇嗔道：“乱说！你这个街娃！”说完大笑着跑向河岸那片树林。

　　“街娃？”林子青自语着，脸色变得难看了。他忘不了第一次别人骂他街娃的情景，那是在童年他和“眯贼”打架，“眯贼”被他打得鼻青脸肿，眼镜也被打碎了。这在小巷孩子中也是时有发生的事，一般大人也就骂骂自己孩子、在孩子屁股上打几巴掌，大人之间一笑了之。但那次，“眯贼”的母亲叫“摩登”的女人，很快就拖着儿子找上门来，盛气凌人地向林父兴师问罪，嘴里叫道：“你是咋个教育小孩的？小小年纪就敢打人，这还得了！”林父不停向“摩登”赔不是，又抓住林子青，不由分说就用鸡毛掸在林子青的屁股、肩头、背上狠狠抽打。直打得周围的人都看不过去了，“摩登”这才罢休，她又伸头看了看屋子，皱起眉头：“哼！街娃，一点儿没得教养，长大只有像那些墙壁上贴的！”墙壁上贴的——布告？那是被判刑被枪毙的罪犯。林父一下愣住了，林子青的心被刺痛了，原来街娃在他们眼里，就是贫穷、无知、低贱、粗野、罪恶的代名词？

　　屈辱、愤怒在林子青心中燃烧，他猛地跳起身追去，李小红回头见他追上来，笑着跑得更快了，他好不容易追上她，一把抓住她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