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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青又看看和他一起的那几个人:“还要打吗?”那几个连忙后退着,一边摆着手,连声说:“不不不!”
林子青拍拍衣裳,背起琴,急急地往回走去,一边回头有些担心地看了看姑娘。
姑娘看了他一眼追上来,她赶上林子青:“哎!你打架真厉害。哈哈哈!看他那个熊样。哎!你走慢点儿啊!我跟不上你。”
“谁说要你跟上我?”林子青自顾自地大步走着。
姑娘一愣自语道:“嘿!还挺有个性啊。这把琴真是好琴。”姑娘上前忍不住摸了摸林子青的小提琴。
林子青回头看了看,下意识把琴往自己身边靠得更紧,他对她说:“我又不拉琴了,跟着干啥?”
“我这是回家去,谁跟你了?”姑娘瞪了他一眼:“你不信?我就住在槐花巷。”
“槐花巷?”林子青脑海里一下闪过那天晚上拉架架车送那个外地来的拉琴人。他不由得回身望了望姑娘,“你住那里?”
姑娘点点头。
林子青看看街上人更少了,他警惕地往身后看了看。
姑娘又伸手抚摸了一下林子青身上的琴:“这把琴真好,你刚才拉的那首曲子,叫什么?”
林子青刚才拉的是自己谱写的曲子,他没说出来,只是一个劲地走着。
“我也是学小提琴的。”
“哦……”林子青不由得仔细看看她。
姑娘自我介绍起来:“我姓李,叫李小红,是哈尔滨人。”
北方人!林子青这才打量了一下她,果然,是个大种子,身子还不单薄,比自己还高。林子青想起河南人耍猴戏那个场景。她要再穿个高跟鞋,自己简直就成了河南人赶的猴猴了。想到这,他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李小红不解地看着他。
很久以后,李小红听他说到他笑的这个缘由,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不觉间到了槐花巷巷口,林子青指了指里面:“里面有个拉琴的?”
“你怎么知道?……”李小红刚开口,又打住了,“哦……不知道呢。你住在哪里?以后我来找你?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
“找我?不用了!”林子青头也不回走开了。
十五
李维思一直在窗口张望,看见走进小巷的李小红,这才放下心来。
李小红一进来,就在楼下兴奋地喊道:“叔叔!叔叔!你知道我今天遇见啥了?”她噔噔噔跑上楼。
“看你这么高兴?”
“我一下午都在拉琴,出去透透气,在这里我一点儿不怕。你知道梁叔叔在这里,现在是警备区司令,爸爸还给了我电话呢!说有啥事就告诉他。”
李小红迫不及待地把晚上遇见的事告诉了李维思,末了说:“他拉得可好了,曲子好动人。等会儿我拉给你听听,你一定知道是啥曲子。”
李维思听到后面才平静下来说:“现在社会很乱。以后晚上就别出去了。记住!千万不能对任何人提起我。”
李维思站在窗口前,望着黑沉沉的夜空,神情严峻,陷入深深的沉思。他没有想到,十多年前怀着美好的愿望从维也纳回国,今天竟然是这样像老鼠一样东躲西藏、四处漂流。
他父亲是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上海一家有名的纺织企业老板。在那个动荡的年代,李维思和哥哥正值风华正茂,都有满腔热血和报效祖国的激情。他们没有按照父亲的愿望,而是自己选择了生活的道路。他从小喜欢音乐,在上海跟一个洋人学习了一段时间小提琴,后来那个洋人说:“我教不下你了,你的水平已经超过了我,你还是去国外音乐学院学习吧。”在死缠烂打取得了父亲同意后,他去了意大利一所音乐学院学习。而哥哥在父亲安排下,上大学读了纺织系,父亲意在以后让他接手纺织厂,把上一辈的家业做大做强。
李维思走后不久,哥哥居然不辞而别,和几个大学的同学偷偷跑去了延安。气得父亲差点儿吐血,本来还指望两个儿子中有一个来接替自己,结果兄弟俩就像鸟儿全部从窝里飞走了。
日本人占领上海后,大量棉纺日货充斥市场,父亲的纺织厂举步维艰,关门也在倒计时之中。好不容易盼到抗战胜利,工厂又勉强经营下去,但也受到官僚资本的挤压和内战的名目繁多的摊派,再后来,更受到金圆券风波的影响,纺织厂规模越来越小。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怎么样也是一个纺织厂摆在那里。在解放后划分成分的时候,还是被划了资本家,那幢有着很大花园的独栋小楼也被没收了。
后来改了名字的哥哥李伟军回来过一次,哥哥已经是解放军部队的军部参谋长。父亲说起又好笑又好气:“你看我,养了个儿子帮共产党打下了江山,共产党反而没收了我的家产。”哥哥也笑了:“幸好啊,那个时候没来接你的班,不然现在这个资本家就是我啦。”一句话倒把父亲说得乐了。
“也好,家产是没了,你们兄弟俩在这个社会上总算是各有前程。”
李维思在意大利一所音乐学院修完小提琴演奏专业课程。抗战全面爆发后,作为一个热血青年,他急切盼望着回国,投身抵抗外来侵略的战争中,但那时根本没有回国的船只。后来他辗转去了维也纳,在那里他遇上了一位世界著名小提琴大师,从师几载,李维思的小提琴演奏和音乐造诣上了一个新台阶。他在著名的维也纳交响乐团坐上首席小提琴位置,并在那里认识了小提琴家楚天明。楚天明比他大十多岁,早年来到这里,在这里已经有了一个奥地利妻子和一个孩子。楚天明像兄长一样,处处关照李维思,李维思也常常去他家,一起交流小提琴的演奏,一起参加演出。
新中国成立后,他在异国他乡看见随风飘扬的五星红旗,尤其是听到激动人心的国歌,不由得浑身血液沸腾。还在国内时,他看电影 《 风云儿女 》 就听过这首主题曲。聂耳,那是他心中最崇拜的作曲家、音乐家。他感到中国有希望了。他迫不及待地想回到祖国。
他永远也没有忘记当时离开上海的情景,当远航的外国巨轮离开黄浦江畔缓缓向大海驶去,海关大楼的“威斯敏斯特”钟声在上空回旋,他站在甲板上,看着黄浦江沿岸停泊的列强军舰,心情异常沉重。他泪水模糊地望着渐行渐远的上海外滩,内心充满对祖国的留恋和期待。
当他把回国的想法对楚天明一说,楚天明也早有这个想法。只是楚天明已经有妻子孩子,还下不了决心。经李维思一鼓动,这个事就决定下来。李维思有一个同居的女朋友,是维也纳一个合唱团的姑娘。本来两人已约定第二年开春就要结婚,但李维思和楚天明归心似箭,说好国内安定后,再接她们回国。
李维思回到了上海,楚天明回到一个内地城市。他们受到了国内音乐界的热忱欢迎,并得到重用。李维思在中国这个最著名的音乐学院任小提琴系主任,楚天明则在组建的省歌舞团任副团长兼首席小提琴。他们时常书信往来,有时还会在一年中相约在对方城市聚会。那个阶段,是他们感觉最美好的时光。
当李维思安顿好一切,想去接维也纳女友时,组织上却是一直没有回复他的申请。这让他感觉到有些受到冷落和欺骗,于是心中渐渐积郁了些不满。紧接着,那一场席卷全国的“反右”运动开始了。李维思平时里就依仗着自己的能力,没有把领导放在眼里,年轻气盛,啥都敢说,加之有海外的经历,被划成右派。后来知道楚天明也被划为右派,他们之间的联系也越来越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