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升起的地方》作品连载(16)

　　林子青心中“咯噔”一下，有些慌张，挡在小阁楼梯步前。

　　刘干事看了他一眼，推开他，在小阁楼把小提琴拿下来。

　　“这不？就是这个！”

　　林子青这个时候反而镇定了，他知道刘干事不懂这个，他镇静地说：“这是我同学周缨借给我的，你可以去问。”

　　刘干事狐疑地盯着他：“借给你的？我告诉你，你不要拉了，邻居说你一天到晚拉得吵吵闹闹，影响了别人。”

　　林子青心里有底了，他知道又是邻居那个胖婆娘不满他拉琴告的状。他感到很愤慨，又感到悲哀。街面上有几个和他以往很要好的小伙伴，现在也和他疏远了，有的干脆酸不溜丢地叫他“音乐家”。贫民窟里的孩子，他们希望不断改变自己，期盼自己周围有出众的伙伴，而当真感到你就要脱离这个群体，他们内心在沮丧之余就会生出嫉妒。

　　他必须得主动点儿，以免以后被那些人说三道四，他理直气壮地说：“刘干事，我这是拉的革命歌曲，歌颂毛主席，歌颂党。现在不是在号召学习样板戏吗，怎么会是吵吵闹闹？”

　　“你……这……”刘干事被呛住了。

　　“这把琴我还要调查，是不是你借的。”刘干事虚张声势回身走出屋去。

　　不远处一个胖婆娘扭动着圆滚滚的身子，等刘干事走近，凑上前嗲声嗲气地说：“刘干事，又来维持社会治安啊！”一边往林子青这边瞟。

　　刘干事没好气地说：“以后不要乱反映情况，人家拉的是革命歌曲，样板戏。”走了几步又回过身来对胖婆娘说：“把你那个娃娃管好，汽车上摸包包，派出所通知过几次领人了，再弄去关起，你不要来找我。”

　　胖婆娘哑口了，她气呼呼地嘟囔着：“我娃娃再咋样，也是无产阶级，总比反革命好。”

　　一个和林柏荣要好的邻居走上前来，悄悄说：“就是这个婆娘，坏得很。”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了四周的骚扰，林子青感到平静多了，他的思绪在音乐的天空中不断遨游。

　　他静下心来的时候，回忆起童年。夜色中，在楚天明院落围墙外角落处，凝望小楼窗口上的灯光，聆听小提琴声的愉快时光。回忆起和父亲那次，在烈日下煎熬，在那条长长的乡村公路上拉架架车的历程，回忆起周缨在那个雨夜亲手将小提琴塞到他怀中的温暖……

　　林子青感到心中波涛汹涌，激越澎湃，昏暗的灯光下，他在乐谱上不停地记录从内心喷涌而出的情感。

　　深夜了，他在小阁楼隐秘处，拿出那把意大利小提琴，痴迷地盯着……渐渐地仿佛一个身影在奋力挥动琴弓，演奏他刚写好的乐曲片段。

　　后来的时间里，林子青偶尔也拿出这把意大利琴，专门演奏自己谱写的曲子，他觉得只有这把琴才能够表达出那种情感。为了不引起邻居的反感，很多时候，他晚上都不在家里拉琴，而是去城市郊外那条僻静的大河边。

　　十四

　　一条河流静静地流淌环绕着这座城市。夜色中，河水波光粼粼。

　　一座长长的石拱桥横跨在宽阔的河面上，这是一座有五个圆拱的大桥，河流中心是一个大拱，靠近河岸两侧各有两个小圆拱。

　　林子青站在小圆拱桥洞下拉琴，夜色中仿佛一尊剪影，琴声像湍流不息的河水舒畅地流淌……

　　一个姑娘在桥上走着，听到了河岸下飘来的琴声，她的眼里露出了惊异欣喜，她闻声走下河堤，在一棵柳树旁停了下来。她轻轻靠在树干上，远远地看着桥洞下拉琴人的身影。

　　她个子高高，皮肤白皙，气质清纯高雅，雍容大气，两根粗大的短辫子微微后翘，比一般女孩要张得开些，更让她显得精神利落，一看她模样就是那种家庭生活条件富裕优越的女孩。她睁大双眼看着那幅剪影在不停地挥弓拉琴，又微微闭着双眼，在极力捕捉一个个音符……

　　一阵嘈杂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几个剃着平头，穿着旧军便服的年轻人，吵闹着走下河堤，夸张地高声吼道：“哦！拉得好啊！真行啊，把美人儿都迷住了，哈哈哈！”几人一阵狂笑，眼睛借着昏暗的桥头路灯，在姑娘身上扫来扫去。

　　姑娘有些不快，皱了皱眉头，但还是平静地用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说：“你们小声点儿，不要影响别人拉琴。”姑娘的神情让这几个青年一时放低声音嘀咕着：“哦……？还说普通话的。是不是‘干子’？”

　　“干子”就是高干子弟的简称。几个青年对视了一下，又仔细打量起姑娘来。

　　姑娘被这几个人打断她的思绪，心中就很是不快。“没有礼貌！”姑娘轻轻地说。

　　被姑娘抢白了的几个人转而径直走到林子青跟前：“小子！拉得这么卖力，在勾妹妹啊？呵呵呵！”说着又是一阵疯笑。

　　林子青没有理会，继续拉琴……

　　几个人中一个精瘦的高个子上前推了林子青一把，呵斥道：“听不到啊？走走走。”

　　林子青停下来，瞪了他一眼，他一看是几个“棺材头”。这是小巷中孩子给取的绰号，非常形象。林子青和小巷的孩子，小时候捉蟋蟀，一种是圆头大脸的蟋蟀，黝黑黝黑，个子大的一般叫“油蛮”，个子小的叫“和尚头”，还有一种蟋蟀，个子瘦小，强健有力，头扁而尖，铮铮发亮，形状特别恐怖，和别的蟋蟀相斗，顶得其他蟋蟀只有招架之功，落荒而逃。由于这种蟋蟀头的形状和黝黑的光亮酷似棺材翘起的头，所以就取名“棺材头”。

　　不知为什么，生活条件优越的这些孩子大都是后脑勺平平，如刀削一般，剃上小平头，头形扁平暴露无遗，乍一看那脑壳，还真像那么回事，让人忍俊不禁。

　　林子青看着他们的脑壳忍不住笑了一下，又见他一身单薄，像个灯影，是个“排骨”。

　　“怎么？还不服啊？”“排骨”又推了他一掌。

　　林子青眼里闪过一丝怒火，很快又消失了，他极力压住心中的怒气，默默地将琴放进琴盒，转身走上河堤，他和姑娘的眼睛对视了一下。

　　他不想和这些“棺材头”纠缠，尤其今天他带来的是楚老师的琴。

　　几个“棺材头”跟在身后，好不得意地对着姑娘吹口哨。姑娘很气愤：“你们也太欺负人了吧？别人拉琴碍你们啥事了？”

　　“他是你的什么人？你心疼了？”“排骨”凑近姑娘嬉皮笑脸地说。

　　“啪！”一记响亮耳光扇在他的脸上。同他一起的几个人哈哈大笑，“排骨”捂着脸，尴尬笑着有些恼怒：“呵，还有点儿个性！”他上前抓住姑娘的手。

　　“你给我放手！流氓！”姑娘挣扎着。

　　“排骨”紧紧抓住她阴笑着说：“总不能白打了吧？哥们儿也不是吃素的！”“排骨”同伙也凑上前去。

　　林子青停下来回过身，他摸了摸背着的小提琴，迟疑着。

　　“啊！”姑娘尖叫一声。

　　林子青回转身来，冲上前一把拖开“排骨”，“排骨”一个踉跄，差点儿倒在地上。他恼羞成怒，嘴里恨恨地骂道：“狗日的，敢打老子？！”他冲上前挥动拳头，对着林子青劈头打过来。

　　林子青身子一侧，顺势将他挥来的胳膊轻轻一拉，“排骨”就一个狗吃屎趴在地上。他爬起来，看看地下，掩饰着尴尬。他有些小心地慢慢地逼近林子青，突然一个箭步上前猛地挥起拳头。

　　林子青等拳头就要击中自己的一刹那，一个“雀跃青枝”闪过，右手撞拳接过他的击打，又急速上前伸出左手抓住他的手腕，右手搭上去，往外一扭，一个“灵龟缩头”插上前，低腰弓背，就将他从自己背上翻滚过去，重重摔在地上。

　　“排骨”双手撑在地上，慢慢爬起来，脸上一副痛苦状，弯腰捂着腰部，呻吟着。

　　“哈哈哈！……”姑娘开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