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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升起的地方》作品连载(14)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7月31日15:40 来源: 秦万鑫 秦万明

  槐花巷在这条小巷巷尾不远,是一条更窄的巷子。小巷两边除了几道黑漆的大门全是青砖砌成的围墙,足足有两米多高。里面的蔷薇从墙头上爬出来又耷拉下来垂得矮矮的,看得出这条巷子进出的人很少。小巷里有几棵粗大的洋槐树,每当槐花开的季节,巷子就弥漫着悠长的清香味。这里的人深居简出,这个年代更是少见人影,也不知道是些啥神秘的人住在里面。这是一条死巷,最里面就没有路可通了。

  架架车在小巷最后一道黑漆大门停下来,昏暗的灯光下依稀可见门牌号。中年男子下了车,又拿出纸条看了看,这才背上小提琴,从车上提下皮箱,一边在裤兜里掏一边问:“小伙子,多少钱?”

  “叔叔,两元。”

  中年男人掏出两元要给林子青,犹豫了一下,重新在裤兜里掏出一张十元:“小伙子,拿着!”

  “不不不!不要这么多!”林子青手往后缩,中年男人坚决地拉住他的手,把钱塞到他手里,然后低声说:“小伙子,今天的事不要告诉别人。”然后提上皮箱推开黑漆大门,“嘎嘎嘎……”大门又沉重地关上了。

  十一

  第二天,林子青给爸爸买了一瓶酒和一包茶叶,给弟弟买了一双鞋和一件汗衫,用了四块多钱,他很喜欢一件海魂衫,但还是忍住了没买。

  弟弟刚穿上高兴了一阵,又愣住了:“你把钱用了?我不要,我不要!”他把鞋子和汗衫脱下来扔在地上,使劲摔打着,哭了起来:“你要买小提琴,要买小提琴。”林子青眼泪一下涌了出来,他紧紧抱着弟弟:“我还可以挣,我还会去挣钱。”

  “买啥子小提琴!哪里去挣钱?唵?”父亲恼怒了,最近他拉架架车还能挣到些钱,街上就有人对他不满了。居委会主任向办事处反映,说他走单干,挣大钱。白天大人挣钱,晚上娃娃也在挣钱。他隔三岔五被办事处或街道居委会叫去接受思想教育。

  今天早上刚被刘干事叫去呵斥了一顿,他心里烦透了。他们这样的家庭是不允许有一点儿超过别人的苗头,只能夹着尾巴做人,低三下四,可怜兮兮。这样才能避免别人的嫉妒,才能安宁。如果这个家里再买一把小提琴,那还不闹翻天。就这样,还不知道这个架架车能不能保得住,这可是一家人的命。

  “你看这条街上的人,个个都像‘鬼登哥’一样看着我们,你还要买小提琴?”

  林子青也感受到了生活周围这些鄙夷歧视和愤懑,面对理想与现实的冲突,他内心充满压抑痛苦,而他没有更好的办法来对付这一切。

  林父担心的事果然出现了,没过几天,刘干事亲自上门来,他冷冷地说:“林柏荣,你是有政治问题的人,不能四处乱跑,脱离共产党的监督。你拉这个架架车一出去就是几天,谁知道你在外面干了些啥违法的事情。”

  “刘干事,拉架架车会干啥子违法的事情?”林父可怜兮兮地申辩,“这都是下苦力挣点儿生活费啊,我出去都请假批准了的。”

  刘干事很不耐烦了,摇摇手:“不要给我说这些,今天起,架架车就不能拉了!”

  “不能拉?”林父瞪大双眼,“刘干事,我——我一家人生活咋办?你看着这条街不是有几个拉架架车的,我为啥不能拉?”林父简直要哭出来了。

  “你跟人家比?嗯?你是啥子身份?不要忘了你的政治问题,历史反革命加现行。”

  林柏荣一下泄气了,他不敢再争辩,一副痛苦的表情。

  “这样吧,生产组马上要成立一个沙石组,你去那儿报个到。架架车自己处理了,再看见你和你娃娃拉,就给你没收了!”

  说完,刘干事摇摇摆摆地走了。

  邻居围上来,有些幸灾乐祸,嘴上说:“老林,就不拉吧,这个又不是啥子不得了的好事。”

  林柏荣铁青着脸,突然,他冲进屋,很快又冲了出来,手提着板斧,一脸可怕的神色,双眼怒睁,嘴唇颤动,一身都在发抖,整个人变得那么恐怖。只见他高高抡起板斧,狠命地向架架车砍去,嘴里狠狠骂道:“我日死你妈!”

  邻居被林柏荣那神情吓住了,一个在他们眼里是那么温和老实的人今天显得这么可怕。他们感到那把斧子就像砍在自己身上一样纷纷往后躲开。

  林子青也被惊呆了,忠厚慈祥的父亲像发了疯似的不断砍着架架车。每砍一下,嘴里就骂道:“我日死你妈!我日死你妈!……”

  看着架架车架被砍断,钢圈的钢丝一根根崩裂……林子青的心沉入了无底深渊。

  夜晚,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林子青漫无目的走出小巷,他欲哭无泪,心如死水,任凭雨淋在自己身上,他的梦在父亲斧子下破灭了。

  不远处小提琴如泣如诉,在雨夜中更增添了一丝压抑、忧伤、凄凉。林子青心一酸,眼泪止不住流出来……

  蒙蒙细雨中,一个少女提着小提琴的身影默默地跟着他,那是周缨。很早,她就知道林子青内心渴望有一把小提琴。而他要有一把小提琴是那么难。那天看见了林子青去拉架架车,听他弟弟说要买小提琴,她心里既感到钦佩又很难过。今天,她在小巷亲眼目睹了林子青的爸爸砍架架车一幕,她再也忍不住了,急急找到女友马丹丽。

  “把你的小提琴借给我。”

  女友瞪大眼睛:“原来我叫你学小提琴,你要去跳芭蕾舞,现在你有兴趣啦?”

  “不是,是别人要学。”

  女友紧紧盯着周缨:“是哪个?哦……我知道了,就是他!你的初恋情人!哈哈哈!”

  “看我不撕烂你这个嘴巴……”周缨扑上去,按住女友使劲揪她。

  “哎哟哟……”女友痛得大叫起来,“你好黑心啊,饶了,饶了,我不说了,我不说了。”

  两人停下来,女友又问周缨:“是不是那个街娃要?”

  “不准你喊他街娃!”周缨敲着她的头认真地说,“你小心点儿,他要听见了,那还不……”

  “呵!我就听你这样喊过呢!”

  “只准我喊,不准你喊!你不晓得……”周缨没有说出来,自己为这差点挨了林子青一个耳光。

  “你看,好霸道,好好好,这是你的专利。”女友又凑近周缨耳边悄声说,“哎,这个小伙子倒是长得漂亮。我敢向毛主席保证,你一定是……”

  “再说?看我不撕你的嘴!”周缨又举起手要揪她。

  “饶了,饶了!”女友做出无可奈何的神情,又盯着周缨说,“你真的喜欢上他了?”

  周缨脸红了,又举起手。

  “好,好,我不说了,我给你保守秘密!”

  女友把小提琴交给周缨:“哎呀!我可是为朋友牺牲了。”

  雨夜里,周缨追上林子青把小提琴递给他。

  “你?我……”林子青心里热乎乎的,一时感动得不知说啥好。

  “我什么我!拿着!”周缨不由分说,把小提琴塞在林子青怀里。

  秋风瑟瑟的雨夜,林子青呆呆望着雨夜中远去的周缨,心中升起温暖甜美的小提琴声,他双眼湿润,紧紧抱着小提琴。

  十二

  周缨长大了。在她生活的圈子里,基本上都是国民党高级官员的后代,他们被沉重的政治包袱压抑着。他们在街道、在学校都遭受到各式各样的歧视和压迫,他们被恶狠狠地叫做“狗崽子”。他们夹着尾巴做人,远离社会,但骨子里仍然有一种优越感,内心依然还残留着贵族式的清高、傲慢和冷漠,他们对那些贫民从骨子里瞧不上眼。只是他们切身体会到家庭过去的荣耀已经没落,空虚和失落让他们的清高傲慢呈现出一种病态,面容显得苍白忧郁。他们常常聚在一起,演奏乐器,高谈阔论,故作高深谈文学、谈音乐。他们小心翼翼地针砭时弊,极尽所能嘲笑贫民孩子的寒碜和卑微,以此满足内心的虚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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