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升起的地方》作品连载(15)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7月31日15:40 来源： 秦万鑫 秦万明

　　周缨和他们一样，也有对贫民的一种鄙夷，但她从小和林子青在一起，她感到他不一样，她钦佩林子青的勇敢无畏，喜欢他无尽的活力，崇拜他对音乐的痴迷和天赋。她在内心希望改造林子青，把他带入到她的生活圈子。她甚至觉得林子青的音乐才华远远超过他们，完全可以在这个圈子里，成为一个瞩目的人。

　　林子青心里有些自卑，但更不喜欢那些人，他不想和这个圈子里的人交往，但经不住周缨固执的劝说去了。而就只一次，他再也不愿意和这个圈子交往。

　　这个圈子里也有几个拉小提琴的男孩，其中有一个还拉得很不错。据说在这座城市也小有名气，他脸色苍白，显得颓废，萎靡不振，个子高高的，瘦瘦的，他们叫他“瘦子”。

　　瘦子看了看周缨借给林子青的小提琴，有些不屑：“国产琴，广州的，哼……”然后拿出自己的琴：“我这把琴是外国琴，捷克琴。”

　　周缨女友马丹丽嘴巴翘起，瞪了瘦子一眼。

　　瘦子略微调了一下琴弦，拉了一首 《 牧歌 》，他放下琴显得有些得意：“这是我刚练完的曲子，如果我要拉那些练习曲，你们就听不懂了。我的老师是音乐学院的，你是跟谁学的？”

　　“我没有老师，我自己学着拉的。”林子青感到很压抑。

　　“哦……海派！”瘦子轻蔑地说。海派，是指没有经过学院派正规训练的，无基础无理论支持，一般会受到学院派的歧视，认为完全不在一个水平线上。

　　瘦子看了看林子青说：  “听说你的琴也拉得不错，  拉来听听？”

　　周缨女友瞪了瘦子一眼，上前拿过瘦子的小提琴递给林子青：“来，你拉，让他听一下！”

　　瘦子有些得意：“拉吧，欣赏一下我的捷克琴。”

　　林子青想了想，拉起了 《 沉思 》……

　　所有人都静下来。刚一拉完，周缨女友就大大咧咧地叫起来：“瘦子，咋样？他比你拉得好多了吧？”

　　瘦子尴尬地笑着，拿过琴反复看，他感觉自己的琴在林子青手里拉出的声音不一样，音色明显好多了。他还是强作镇静：“我不是海派，我是老师按照规范教的。”

　　周缨女友挖苦道：“瘦子，你的弯弯道理还多啊？”

　　旁边几个男孩说话了：“瘦子还是要正规多了，只有经过正规的训练，有扎实的基本功，以后拉曲子才能拉得更好。”

　　“这是阳春白雪，可不是下里巴人……”

　　这样的圈子就是，当你没有能力的时候，他们会带有一点儿同情地藐视你、奚落你。当你显示出能力的时候，他们又会嫉妒你。

　　林子青对他们还是很尊重。他们的衣着打扮很得体，言谈举止也很优雅，显示出大户人家的教养和素质。他忍受着那些男孩的夸夸其谈和自我满足。他看见他们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从他们的表情上，他感到他们对自己有一种轻蔑，碍于周缨的面子，他忍受着。

　　他不喜欢那些男孩对自己的一种满足，那是很肤浅地用音乐来粉饰自己，为了掩饰这样的肤浅，又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情高谈阔论。

　　他最后离开这个圈子，是在和其他人发生冲突以后，他对他们彻底失望了。

　　周缨女友闹着要到冷饮店喝冰水。这在当时是年轻人很时髦的消费和品位，就像现在进咖啡店。当时一般贫民家庭的孩子根本没那个能力去消费。林子青想要离开，却被周缨一把拉住，周缨女友也在一旁眨着眼说：“今天就是要瘦子‘出血’。”

　　他们一行美男靓女来到冷饮店，很是引人注目。坐下不久，就吸引了邻座几个光着上身的男孩的目光，他们挤眉弄眼、叽叽咕咕。后来又对这边女孩打口哨。周缨女友开始还搔首弄姿，后来也气呼呼地说：“看啥子看，怪兮兮的！”

　　瘦子见状小声说：“不要理他们，这些街娃，没得教养。”

　　周缨盯了瘦子一眼，又担心地看看林子青。

　　那几个光着身子的男孩没听清楚，但看神情估计瘦子在骂他们，有一个就径自到瘦子跟前质问：“你在说啥子？”

　　瘦子往后仰着：“我有必要和你们说吗！”

　　男孩推了他一掌：“你这个样子‘灯影’一样，嘴巴还臭？”

　　瘦子嘴里还是硬挺着：“要讲道理，文明点儿！不要像街娃一样！”

　　“街娃？妈的！老子就是街娃！”一个男孩气呼呼地说着，“砰”地给了瘦子脸上一拳。

　　瘦子捂住脸站起来：“你怎么打人？太没教养了！”

　　“教养？老子今天让你领教领教教养。”男孩说着挥起拳头……

　　本来，几个容貌姣好的女孩在他们身边，已经引起了这几个男孩的羡慕妒忌，他们没事也会找事，瘦子这样简直就是讨打。

　　周缨一下冲上前：“不能打人！”同行的几个男女也叫起来：“要文斗，不要武斗！”

　　那几个男孩盛气凌人地说道：“打了又咋样？少给老子说这些！”

　　林子青心里冷笑，对付这样的人用这样的办法简直是对牛弹琴。他们的道理就是拳头。眼看瘦子又要挨揍，林子青走上前抓住对方的胳膊：“朋友，差不多了吧？”对方明显感到林子青手腕的力量，抽了几下才挣脱开，又不服气地看看他。林子青说：“要打的话，我们换个地方？”林子青冷峻的目光有一种威慑，让对方的眼睛不由自主躲开了。

　　对方分辩道：“是他先惹我们，骂我们是街娃！”

　　“是你先出手打人。”瘦子分辩道。

　　双方一时闹哄哄争起来。

　　林子青大声喝道：“都不说了，各人坐下。”然后自己坐下来。

　　那几个男孩心有不甘地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大家觉得很扫兴，匆匆喝完冰水离开冷饮店。回去的路上，周缨女友对瘦子刚才的表现很不满：“别人打你，你咋不还手？”

　　瘦子这个时候已经恢复了平静：“这些街娃简直没教养，粗鲁，下流，我没必要和他们斗。这些街娃……”

　　林子青被一口一个“街娃”刺痛了，他走到瘦子面前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看你这个样子还是欠打！”说完他大步离开他们自己走了，任凭周缨在身后追着大声喊叫，林子青头也不回。

　　屈辱和愤怒涌上他心头，周缨追上来拉住他：“子青，不要这样，不要这样……”林子青甩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那把小提琴我会尽快还给你的朋友。”

　　周缨呆呆地望着林子青远去的背影，她感到和林子青少年时代纯真的情感，现在离她越来越远。想起在被人欺负的时候，林子青勇敢地出手相救，想起过生日那个美好时光。她喜欢他的勇敢坚强，充满生命活力，对音乐的炽热激情和毅力。她多希望和他就像原来那样一直走下去。她隐隐感到他们不是一个圈子的人，也许他们纯真的友情就要结束，像失去了心爱的东西，周缨的眼泪滚了出来。

　　林子青也哭了，那种轻视和冷漠让他自尊受到严重伤害，这还可以承受。周缨最近以来，和他在路上一起走的时候，也有点儿躲躲闪闪，面对那些人对自己的嘲弄，周缨已经显得有些底气不足。他隐隐感到周缨已经变了，不再是过去那个天真烂漫纯洁的女孩，他们的童年的友情或许就此不复存在……他止不住泪水流了下来。

　　十三

　　失落忧伤的小提琴声响起，凄切哀婉……

　　林子青光着上身在低矮的小阁楼拉琴，他眼里泪水涟涟，仿佛看见了和周缨童年时代的一幕幕。周缨在上学路上递给他几块饼干，周缨在雨夜中将小提琴递给他……

　　突然，父亲在楼下大声叫他：“子青，子青！”

　　林子青从狭窄的楼梯下来，看见刘干事站在门口。

　　“你哪来的小提琴？”刘干事上前盯着林子青。

　　“借来的，咋了？”

　　“谁借给你的？拿来我看，是楚老头的那把琴吧？那把小提琴被人偷了，现在还没有找到，我看……”刘干事气势汹汹地诈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