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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一鸣《在路上》:雅康气质,情感之书
来源:《散文海外版》 | 杨献平  2022年11月04日09:57

散文要写出自己的气质。这个气质,其实就是作者本人的性情,当然还有他的世俗态度和内心修为,以及精神的质地与思想上的见识。这一点,大抵是没人反对的。而散文和文学作品,首先也体现和反映了这一点。我在阅读李一鸣散文集《在路上》的时候,以上的想法便横空而出。从语言文字本身来说,李一鸣的散文是纯正和优雅的那一种,他写人状物,在坦陈与刻绘之中,究问与“深切”之间,总是透露出游刃有余、起伏跌宕的感觉,也体现出他对于汉语美感与康健雅正气息的追求。从他的散文整体面貌上讲,李一鸣的散文力求达至一种浑然天成的境界,进而在写作当中,把自我融入笔下事物,而又努力使得自己的书写更具文学的现场感与艺术上的独立标志。

这本《在路上》的散文集,是李一鸣近年来的散文作品的合集,也是他的一种人生和情感状态的延续与呈现。一个有着良好艺术教育的作家,在他的作品都有着真实的体现。文学创作,在很大程度上是一个人生命和情感活力的集中爆发,也是他对世道人心乃至看世界的方法和态度的表露。他写山水,其中贯穿的对历史乃至与之相关的古人的情感寄托,以及自然之物本身在人心和作为观赏者眼中的姿彩与风韵,如他的《远眺华不注》《忆江南·过无锡》《彭山访故人记》等篇章,无论是一地之人文风情、人在其中的触动与体验,还是某一种文化意味浓郁的流传之物与滋味,都写出了人在苍茫时间之中,借助于物的奇思妙想,以及与之相关的,属于民族或者大众的记忆。

散文作品,其实是最能张扬性情的一种文体,更多的时候,散文是一种敞开,甚至可以进行无限度地敞开与翻天覆地式的究根问底,这也是散文的自由性所在。李一鸣的诸多散文试图打通某些看起来有所逼仄的限制,如他的《遇见》一文,从烟台到北京,两者之间不只是距离,还有文化和自然地理上的差异。多年之前,出生于琅琊名望之家的王懿荣就是由烟台而北京的。这两个山东人,同样的由山东而北京的人生历程,使得作家由此产生了追慕先贤与自我关照的情感,在一远一近、一古一今、一他一我的回望与自况当中,李一鸣找到了他内心的价值追求,乃至情感与人生阅历上的某种契合与呼应。

人在很多时候,其散发出的气息是相通的,尤其是文人。可以说,从老庄孔孟之后,中国的文人都是有终极理想追求的,尽管他们在各个时期表现不同,但本质上是一贯的。对先贤的追慕与认同,其实也是在向中国真正的文人气质表示趋同。在李一鸣的散文当中,他的态度温和、独特、有趣,还有些雅士的情结,以及信手拈来的意旨。如这本集子当中的《当文学遇到酒》《雅洁的情怀》等文,从中表现出的,是一种文学意义上的超拔和提升,还有对人之情怀和心境的自觉追求。而在《岳父的眼神》一文当中,李一鸣的柔情和疼痛,是纠缠的,更是其赤子之心的袒露。男人的一生中,总是要作为女婿的,这个特殊的身份也会使得人体验到另一种情感世界,特别是女婿和岳父之间的那种微妙,有时候也难以状写。大致因此,这类的作品也极少,李一鸣的这一篇,是我读到的为数不多的此类文章当中的唯一的佳作,放下书本,不禁心有所感,若有所思。

好的作品首先是触动人心的,也是深入人心的。散文这个体裁,技巧性最少,也是更需要打破各种既定禁忌的。因为它是可以大量旁涉、内潜的文体,特别是在当下的年代,人类的生活方式、处事态度,对他人和他物的识见和判断等等,都发生了巨大的改变。真正的好作家,在他们眼里,天下、世间,只要存在的,甚至尚未发生、正在萌发的,都是可以书写的题材,几乎没有什么是不可写的,凡是被认定为不可写的,我倒是觉得,不是体裁和题材限制了作家,而是作家、诗人限制了体裁和题材。

《话说那个卷发同学》一文,写同为作家、诗人的张世勤,其中不乏诙谐和幽默,两个人相识相交也趣味横生。其实,任何的文学作品,都是写人的,写物和物的某种规律和某一时刻的表现等等,也是在写人,人及人的内心,生存和精神状态,幽微与驳杂,善与恶的交互和博弈,都是文学的永恒主题。而散文,也应当如此。尽管在当下,历史、器玩、草木甚至影片、名著解读及其作者生平和情感探微等等很受欢迎,但根本的问题是,文学是要具备原创性的,原创性强调的是作家和诗人第一手的发现,并给予命名的那些题材。

李一鸣的散文,在很大程度上体现了这一点,他写他的表弟的创业史,其实也是在书写万千民众生存境遇之一种,写自己的童年和少年,也是如此,一个人在世上的任何痕迹都不是重复的,也都有独特性。李一鸣的《在路上》《串杨叶》《四十之惑》《走向远山》,以及《在产房门前》《上学路上》,写自己和自己的儿子,一是观照自我在彼时年代的成长经验,二是观察他者和亲者在当下的成长状态。这种搭配在很大程度上给人时光恍惚的感觉,也无意中加大了作品的张力和穿透性。

生命的状态是不断起伏和挪移的,大地之上,人间所在,一个人的行走,是一种见证也是类比,同时更是自我的一种觉悟与递进。如李一鸣的《野地漫步听黄昏》中的天人合一的独特体味,《听听那街声》的市井烟火之观察和自我提醒,《夜宿淮安》中的思接千里,对过往人物的追忆和认同,《又见天鹅》中的闲散与沉实,《生命在鲁院》的挪移、扎根与身心上的体察,如此等等的篇章,构成了李一鸣人生的一种历练和萃取,从中可以看到个人的命运轨迹,以及内心的那些微风涟漪。《从逐水而居到逐水而思》则是作为评论家的李一鸣对于文学,特别是散文的个性判断和认知,李一鸣本人的文学理念与主张,在其中都有很好的阐解释与传达。

李一鸣的散文,给人的感觉是宁静、淡泊之后的舒心与温暖,是不断行走中的邂逅与安妥。他的文字当中散发和透射的是文人的纯良气质,情感和思想又极其深切与清澈,都是令人喜欢,且能够若有所思的。文学的力量就在于,当我们进入阅读之后,就会被深度吸引和感染,进而有所醒觉与安慰,还有悲悯和鼓舞。散文的本质是性情之书,是坦陈,也是坦陈的幽深与精到,是自由,更是自由之中的自律和自我阐释,是独立,更是独立之后,幅面更广泛的照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