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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思孝小说《王能好》 :倔强的心灵史
来源:文艺报 | 黄馨平  2022年05月16日09:38
关键词:《王能好》

这世界上有无数个王能好,他们在21世纪的今天依然穿着破旧的解放鞋、西装裤,灰头土脸从你身边经过,你甚至不会注意他超过一秒——一个边缘人,在乘风破浪的时代外面混日子。王能好的家在王一村,那里环境衰败,人情疏离,父母不疼兄弟不亲,嘲笑他是个老光棍已是人们的茶余便饭,所谓的“家”让王能好没有一点归属感,身边中青年人大多出外务工,剩老人孩子留守,乡村处于青黄不接的萎靡状态。

当小镇青年逐渐脱离土地,把赚钱当做人生目标,王能好内心骚动,选择出发上海,但他不关心物价时事、互联网和理财,融不进魔都的五光十色,待在工地和车间,一年攒几万块就是终极目标。但王能好虽贫穷,却一生倔强,一心要把生活过得带劲,却囿于自我能力短缺与环境制约,始终不能破更不能立,又一生未找到真正的爱情,站在时光的终点回望,他生命中斑驳的轻与重早已比百年孤独更彻骨,令人不胜唏嘘。

工业文明开辟了全新的天地,王能好这样生于农耕社会的人却一时间无处可去,但乡村经得起变革,不仅因为历史的沉与厚,还因我们对往昔的怀念,这种怀念可以称之为集体无意识,即便年轻人逐渐脱离土地,但千年的农耕记忆早已化作看不见的文化留存在各处,亦是温情来源。因此王能好们一面试探着朝前,一面向后退却,但现实残酷,多数时候需要逆流而上,不进则退,在此锤炼消磨的过程中,人心渐冷几乎是必然,但王能好却始终执著于真情真意,无论是爱情或友情,宁缺毋滥,但他既没能力把握人性之真,开山劈石抵达情之深处,寡淡的外部世界又没给过他任何好运,他漂浮在浅薄如烛火的快乐中,最终消逝于风。

作者以互现的笔法描绘出乡村人物的群像图,以王能好为核心,周围的人们无一不拥有自己的秘密故事,人各有志,人各有命,哑光或亮色,村中无新事,但总有无畏之人掀起波澜。多数人被生活压得精神涣散,但王能好坚持到了50岁,他必定是个胜利者,因为他曾经年轻,有想法,且坚持不娶,“心里只想钱的我不要,我要的是真感情”,那情欲始终鲜活,他和所有世间男女一样渴望纯洁的爱情,这理想在满是不羁之欲的当下听起来简直迂腐可笑,但他却比任何人都坚定,至死不渝,天真浪漫到了极致,却又那么令人感伤。

大千世界,生生不息,人与人因生长环境、学识、情感与经历的不同,定格为形形色色的生命。在当下时代,信息四溢,潮流变幻莫测,人与人的心智各异,同时处于不断的迁徙中,自我独立,却始终有无法消除的孤独和焦虑——太过不同的经历让人无法与他人分享,更多的时候必须自我理解。尽管如此,人们的七情六欲却惊人地相似,颓废的王能好和高高在上的成功人士吕长义,两个世界不能再泾渭分明,两人却在失败与得意时有相同的心情,人类间的壁垒随时可以消除。不仅如此,尽管人世崎岖难行,大部分人却从不曾放弃,反倒更加热烈地奔跑追逐,只因众生皆求“意义”,即更深的快乐和幸福,乃至光荣与梦想。因此千千万万个平庸至极的王能好一路摸爬滚打浑身是伤,却依旧向光而行。

人生若翻越山丘,时间无尽,万物不过惊鸿,但心灵却能收纳无数经验,将其融会成妙趣横生的艺术。《王能好》的叙事简洁流畅,像是修短合度的剪裁,并未突出任何悲喜,这与故事素材的质地和情感浓度有关,也是叙事者的书写态度——向后退一点,笔触淡一些,但精雕细琢过,最终成就一件艺术品。“王能好生命定格在五十岁。”这句谶语反复出现,昭示着必然降临的命运,让故事变成一卷个人历史,让王能好成为风云变幻大时代下一个灰蒙蒙的背影。小说语言流畅而富有内心感,千头万绪自然流淌,化合汇聚成型,将数十年的乡村隐痛娓娓道来,或可称之为心灵史——没有外部的硝烟与撕裂之伤,但战争一直在发生,在每个人的内心,由此形成这荆棘横生的农村世界。

就小说结构而言,王能好是全书的核心,其余人物的故事跟随他的脚步展开,节奏分明。从嘈杂的乡村远景开始,逐步定格在王能好身上,随后高扬和低落,火车上那一段堪称核心高光时刻。虽然王能好大多数时候都不幸运,却依然有和陌生人促膝而坐,说彼平生,结成好友的奇遇,他在火车上遇到同为打工者的周光权,天南海北地聊,比亲兄弟还要亲热,最后甚至留了各自的手机号,相约再见。他始终记得周光权,无条件相信他,这种相信犹如一道暖光将他生命的贫瘠荒原照亮。在故事的主线周围,还有不少王能好耍小聪明又油嘴滑舌的桥段,让原本滞重的氛围多了轻快的呼吸感。精心营造的结构有时更机械,可文学需要一定程度的纯粹与透明,甚至是瑕疵,让人直感生活中缺失的真实和明亮,《王能好》的纯粹感不仅源于题材,还是小说结构本身的艺术气质。

艺术是美,美即意义,不包含过度的阐释或判断,无论是素描或工笔,都是笔触和线条的交织,或柔或刚都是美的彰显,《王能好》的美感便源自错落有致的设计,尽管物理时间中的故事发生在七天之内,但不同人物的故事彼此相连,勾勒出广阔鲜活的北方乡村图谱,犹如绵密低语,反复诉说着困顿与贫苦,可底色却是对爱和幸福的深切渴望,这是美的指向,亦是创造美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