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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风新作《江南繁荒录》:民间江南的回望

来源:文艺报 | 陈晓旭  2020年05月13日08:46

初见徐风新作《江南繁荒录》,还未拜读,见其青苔色封面,就觉得绿草茵茵的气息扑面而来,似有江南“草色遥看近却无”之感。细细读来,一个被江南屋檐、桑蚕及紫砂元素围绕的文本徐徐展开,一个文脉深厚、耕读桑麻、温润风雅的江南慢慢向我走来。徐风在这部非虚构系列散文里,穿越历史与山河,讲述这片古老土地上的繁华与荒芜,其角度独特、气场充沛,展示着别样的江南秉赋与风貌。

徐风原先写小说,近年以紫砂文学的创作最为人所知,这次他将目光投向江南地域文化,转向更为广阔的时间和空间的书写,是一次华丽的转身,也是一次自我挑战,因为这对写作者知识储备及素材的掌握和运用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毫无疑问,徐风给了大家一份沉甸甸的回报。在“青玉案”篇章中,从伍子胥到陆机,从白居易到顾宪成,徐风做到了既有历史的真实,又有文学的丰富。他用散文家之笔赋予历史人物当时的心境,在举手投足的描写间刻画性格,描摹精神。在“声声慢”中,他不写江南的诗情画意,转投田垄村落,为土地上的耕作者和乡村教育的传承者立碑作传。他重回先秦散文叙事的传统,注重时代氛围的构建,强调事件起因发展的叙述,着力刻画人物性格的细节。

徐风从紫砂文学转向地域文学的书写,变的只是写作的内容,不变的是他从人出发,写人物身上的故事,写人物的品格、精神。在《江南繁荒录》中,我们看到他写古碑、牌坊、祠堂等遗迹,写乡绅、村长、农民戏迷的故事,他梳理当代人文江南的脉络源流,讲述乡村嬗变中的坚守与繁荒,而最终的落脚点,则是隐藏于民间的风土、情怀、侠义、肝胆、宽厚、仁爱等传统精神。

因为阅读本书,了解到一个已然消失了的民间神奇组织:“乡村惜字会”。后来我问及作者,他是如何了解到这样一个一般不为人知的机构的。他说,他有一次非常偶然地去周铁古镇采风,路过城隍庙的时候,看到墙基里镶嵌着一块石碑,就多看了一眼,上面提到“惜字会”。他觉得眼前一亮,再细看,就读出了味道。这个古老的乡村读书组织维系着一个地方的文化尊严。他回去后查了很多资料,发现这个机构从明代的时候就有了,不只周铁镇,很多乡镇都有。后来,他又去了很多地方,拜访了很多人,了解到在芳桥镇,曾任北京大学校长周培源的父亲周文伯是位开明绅士,也是当地惜字会的成员。他率先出钱创办“作人小学”,为当地孩子创造教育机会。除此之外,他还另外捐出三十亩地,作为学田,也就是说,这片土地的所有收入,全部用于本村没有条件上学的孩子的补助。他非常坚定的一个想法就是,自己村里不能有文盲。据说,他家长工的孩子从小好学,也得到了学田的资助,后考上了上海交通大学。

为了更好地还原时代风貌,他还数次走访家乡父老,多方搜集老照片、旧方志、旧记事本,其目的不仅为了寻找历史的“证据”,更是捕捉、解读历史遗留的人文密码。为了得到满意的素材,徐风经常驱车走村穿巷,一次一次不厌其烦地上门求教。他认为,作家的想象力,要用在尊重历史、尊重事实的基础上,用文学笔触带领读者重返历史现场。用文字修复的“现场”,恰恰彰显了文学的魅力。面对意外搜到的那些泛黄的老照片、旧资料,徐风自信有能力用文字写出更能打动人心的“现场感”。

正是因为徐风走遍乡野桑梓,完成一次次精密细致的田野调查,方有鲜活文本背后的坚实支撑。他认为,生活本身就是一座巨大的宝库,我们虚构的内容和语言常常不及丰富生活的百分之一。当年,他刚从小镇调到县文化馆做创作员的时候,还是个26岁的单身汉。为了汲取素材,他每天早上都会去县城的一家茶馆喝早茶。他说,茶馆就是他观察生活的一扇窗户,也是他的“语料库”,茶客来来往往,各式人等都有,语言也丰富多样。记得坐在他旁边一个固定座位的大爷也是每天都会去喝茶,他们还时常攀谈。突然有一阵子,大爷不来了,后来有一天,大爷又突然来了,他进门坐下,很伤感的样子。别人问他,他只说了一句:“唉,家里的一根大树枝被掰断了。”原来他儿子前不久出车祸了。这语言多丰富。大树枝的折断之于大树,可能完全不亚于“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吧。

他还说,文史家关注茶馆,可能更关注茶馆何时建造、面积多大、开了多少年、最后是什么时候倒闭、时代背景是什么等等,但是作家则更关注人,关注大家为什么来到茶馆,每个人的心境是怎样的,在茶馆里都聊了些什么,有的茶客为什么突然不来了,那张空着的座位,留下了怎样的设问?一茬一茬的茶客是怎样把他们最惬意的光阴留在茶馆的?徐风坦言,这之中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时代变迁之下的人情冷暖是他最关注的。当时,年纪轻轻的他并没有想到,这些素材在很多年后会写到一本叫《江南繁荒录》的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