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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丽军:新时代中国文学发展的新里程碑

来源:长江文艺 | 张丽军  2019年12月28日10:56

8月16日,第十届茅盾文学奖评奖办公室发布公告,梁晓声的《人世间》、徐怀中的《牵风记》、徐则臣的《北上》、陈彦的《主角》和李洱的《应物兄》获得第十届茅盾文学奖。至此,万众瞩目的、具有国家最高文学荣誉的茅盾文学奖尘埃落定,花落五家。茅盾文学奖评奖结束了,但是对本届茅奖作品的阅读、思考、对话和阐释,才刚刚开始。茅奖不应该仅仅是文学创作者、研究者的专利,更应该是千千万万热爱文学的大众读者所青睐的对象,是当代中国优秀文学作品与广大普通民众进行精神对话的重要渠道,是同时代中国民众精神生活共振的重要内容。评奖结果揭晓之后,很多人会追问,为什么是这五部作品获奖?这五部作品各有什么特征、内涵和独特意蕴?作为四年一次的茅盾文学奖,本届获奖作品呈现出当代中国长篇小说创作怎样的精神风貌和审美创作特征?作为本届茅奖的评委之一,笔者较早接触到并较早阅读了相关参评作品,尤其是在评奖期间,不断补充阅读每一轮选出的优秀作品,因而有了多次阅读的机会,因而不揣浅陋愿意从自己的阅读感受、生命体验和审美思考出发,回应一下读者朋友们所关心的问题。

茅盾文学奖是奖励四年时间段内最优秀长篇小说的中国文学最高荣誉奖项,既注重作家的创作资历、影响力和知名度,又极为重视作品的导向性、思想性、艺术性和审美性,是对作家和作品都提出极高标准的文学奖项。正是从这个意义出发,第十届茅盾文学奖的五部获奖作品,或具有一代乃至数代人生命历史的宏阔书写,或是从东西方时间和大的物质空间出发的情感记忆思考,或是对民族国家命运转折、传统文化创新转化等时代文化命题的审美探索,都体现着一种整体意义的宏阔深邃的民族记忆、国家情怀、文化意蕴和人性思考。当然,文学是人学,每一种宏大、丰富和深刻都深深奠基于每一个具体而微的“这一个”生命个体基础之上。

具体而言,梁晓声是进入中国当代文学史的作家,有着较大的影响力和知名度,其作品《人世间》三部曲得到了评委高度认可。《人世间》语言质朴而深刻、自然而真挚,结构宏大,叙述张弛有度,以一个老工人的几个子女为故事主人公,涉及祖孙三代人,构成一个以此为内核的、以“光字片”为叙述空间焦点的人物形象群体,讲述了改革开放以来一代中国人从贫困到富裕、从身体到灵魂的艰苦奋斗、精神成长和相濡以沫的生命温情,塑造了有血有肉、有情有义、不畏艰辛、敢于担当、捍卫生命尊严、坚信善良正义的当代中国人形象群体,堪称一部当代中国老百姓的日常生活史诗。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日常生活,简陋的房子、捉襟见肘的日子、坚守善良和正直的老工人、父与子的冲撞与交融、兄弟姐妹的艰难奋斗、伙伴好友的不离不弃、不同模式的家庭与爱情,铸就了梁晓声这部作品的“人世间”及其浓浓烟火气。这是一部向高尔基致敬学习的中国版《在人间》。从这个意义而言,梁晓声的《人世间》写出了蕴藏于每一个中国人心中的善良、正直、坚强与韧性,是一部当代中国现实主义文学杰作。

徐怀中是一位90高龄的写作者,是创作出了《西线轶事》等优秀作品、获得鲁迅文学奖、莫言称之为“恩师”的作家。《牵风记》是一部在徐怀中的心里孕育了几十年的作品,是一部具有革新意识、探索意识的军旅文学杰作。“删繁就简三秋树,领异标新二月花。”《牵风记》就是一部删繁就简、标新立异之作。显然,《牵风记》迥异于很多军事题材作品,没有大篇幅的血腥的战争场面描写,而是类似于萧军的《八月的乡村》,小说的笔墨集中于战争的间隙,书写战斗间歇中难得的片段性休憩中所发生的动人、惊艳、凄美的故事,即集中于战争中女性的人性美、人情美的书写。这里面有孙犁式的“荷花淀式”审美理念和叙事风格,可贵的是,徐怀中学习孙犁而不囿于孙犁,而是突破了孙犁的叙事风格,加大了作品人物的心灵深度、情感密度,尤其是大大增加了消逝的悲剧性审美品格。从某种意义上,我更从这部战争作品中读到了对爱情的忏悔、对美的救赎、对灵魂崇高抑或卑劣的精神拷问,有一种浓浓的鲁迅小说《伤逝》的意蕴。《牵风记》里的“一号”首长齐竞是留学国外、具有较高军事指挥才能和极高文艺修养的文武兼备的人物,懂得艺术、懂得美、有真情、有性情,屡建奇功,但是始终无法逾越传统封建贞节观念,最终导致了一场悲剧。对于小说中的“女神级”的女主人公汪可逾而言,敌人的侮辱是身体性的,而最为知音和“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战友齐竞话语的伤害,则是精神的,是直抵心胸的灵魂性的侮辱和伤害。好在,《牵风记》中还塑造了见证汪可逾清白、高洁的通讯员和通人性的战马,读者在深深为之震撼的同时,也从中获得丝丝慰藉。

徐则臣是本次获奖中最年轻的“70后”作家。事实上,徐则臣的创作年龄已经是二十多年,创作出《午夜之门》《夜火车》《水边书》《耶路撒冷》等多部长篇小说,不仅获得过鲁迅文学奖,而且作品《耶路撒冷》获得过上届茅盾文学奖的提名,曾一度离茅奖只有一步之遥。《北上》小说语言显现出中国70后新一代作家特有的细腻、准确、优美、富有质感,写夕阳西下时的运河水,“像一块绵延起皱的猩红绸缎”,“前面的船只经过,划开水面,听得见锋利细小的裂帛之声,随后水面平静,绸缎又无尽地铺展开去”。小说把1901和2014年两个时间,把中国人和意大利人、晚清人和当代人这些不同叙事要素有机组合在一起,呈现出一条大运河的命运和不同时代下不同国别人、不同家族的生命奥秘。

陈彦跟其他获奖作家不一样,一是他有着戏曲研究的、从编剧到团长的独特经历,二是他的文学作品数量不是特别多,并不为人所知。但事实上,正是这种独特的戏曲经历,给予了陈彦的创作一种独特、丰厚的精神气质、审美理念和文化底蕴。陈彦之前的《西京故事》、《装台》等长篇小说已经得到文学评论界的高度肯定。《主角》作品呈现出一种蓬勃旺盛、不可阻挡的生命力量,有着一种以生命精气神灌注的、用血泪凝聚的强大现实主义审美品格。《主角》中的主角忆秦娥出身卑微,是大山里的放羊娃,借助于舅舅胡三元的帮助,获得了在县秦腔剧团学习的机会,从此改变了命运。成于胡三元,受累于胡三元。忆秦娥因为这个一根筋的、只认艺术的敲鼓师胡三元舅舅的关系,受尽歧视、排斥乃至侮辱,但在老艺人的帮助下,不畏千辛万苦,刻苦练功,一朝成名。在成功岩浆浇灭所有的怀疑之后,忆秦娥来到了省城,又开始一次次新的磨难与不屈的抗争。可贵的是,小说没有故意拔高主角,而是忠实体现了一种严格的现实主义审美理念,即在有局限的、有缺点的人物身上显现出生命独有的坚韧、顽强、不屈,构成一种“大成若缺”的生命之美、戏曲之美。

李洱是一位博学、多才、有较高文艺理论修养的作家,其长篇小说《花腔》、《石榴树上结樱桃》就获得了很高的声誉,显现出其创作的独特的知识分子气质和对历史、文化、现实问题的深刻关注。“往来无白丁,谈笑有鸿儒”。这不仅是李洱《应物兄》中的主人公应物兄的日常社会场景,在某种意义上,也是李洱在现实的京城文化生活的某种写照。正是这种丰厚的文化素养,铸就了李洱小说《应物兄》的迥异于他人的独特精神气质。可以说,《应物兄》是一部有着自己面目、有着独特气象、有着深厚文化意蕴的大制作。《应物兄》的主人公就是一位大学“鸿儒”,“往来无白丁”,以应物兄为核心,凝聚了一大批来自国内外的深谙中国传统文化、致力于中国儒学现代化的人物形象群体,文人雅士某种表面上的风流韵事,始终没有遮挡住小说中的“士不可不弘毅”的文化思考和使命担当。从《儒林外史》到《围城》,中国知识分子形象从来就是中国文学中的一个极为重要的命题,当代作家宗璞、格非、红柯都曾写作知识分子题材的长篇小说,《应物兄》以其题材的宏大性、内容的丰富性、审美的趣味性、文化的厚重性而自成一格,引领未来的文化创新和文学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