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曹公笔下的“真性情”

来源:红楼梦学刊(微信公众号) | 马小惠  2019年09月26日10:56

有句话对《红楼梦》这部书的感情基调总结的好:《红楼梦》这部博大精深的作品,虽然始终笼罩着一种宿命的伤感和悲凉,但也始终未曾放弃对美的理想的追求。这句话精确地道出了或多或少接触到《红楼梦》这部巨著的各色人等,为何在品味过后,似那棵“尚未酬报灌溉之德”的绛珠仙草,总是被“五内郁结的一段缠绵不尽之意”所笼罩。

曹公写“实”亦写“情”。蒋勋前辈品读道:《红楼梦》的作者有佛法上的平等观,他自始至终保有对每一个人物的悲悯包容,他看到了每一个生命的优点与缺点相互依恃的关系。每一种生命情状都有形成的遭遇因缘,不是个人能左右,因此也都有不得已的苦衷。所以曹公写宝玉这个格调高雅的多情公子,也写王狗儿这样流于俗世的落魄草民。不过曹公依然有所偏重,或者说,有所偏爱,不然也不会有宝玉“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纵是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的憾事了。

曹公显然对“真性情”的理解深之又深,他评判,他品味,他歌颂。我愿意相信他本身也是一个再“真性情”不过的人,“宝黛”是他内心写照的一部分,唯有最真挚的爱,最深切的痛,才能如此动人。但是曹公又显然超越了这动人的小爱,而转化成为一种“普世之爱”,甚至落了个“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的心境——他超脱了!

“真性情”来源于“悲悯”

现代社会对“真性情”似乎总是会有误判:一个人感情丰富,说哭就哭,他们说:这是真性情,一个人容易暴躁,话不投机就爱怼人,他们说:这是真性情;一个人不分场合的“直爽”,他们说:这个人比较“直”,刀子嘴豆腐心,这是真性情。

不是说有这些表现的都不是真性情,但光从表面来看,或光从一件事来断定是否为真性情是草率的,也是不合理的,真性情从本质上说是一种“发心”,而不单单是表现。当然,真性情的表现可以是多样的,但最后却是殊途同归的。

单单从表现上来说,真性情绝不是一种情绪化,不是单纯为了个人的一时舒坦,不顾其他,抒发自私的情感,相反,它的出发点应该是阳光的,甚至是是慈悲的,我把它归结为“悲悯”或“思念”一类的情感。如贾宝玉对大观园里每一位女孩子的理解与体恤,在第三十五回中,有两个婆子对他评价:且是连一点刚性也没有,连那些毛丫头的气都受的。爱惜东西,连个线头儿都是好的,糟蹋起来,哪怕值千值万的都不管了。他们哪里知道,什么世俗的仕途科举、功名前程,宝玉尚且不追求,何况这些身外财物呢?他们加起来的分量,还不如墙上那幅“美人图”,宝玉怕画上的美人寂寞,尚且要去陪一陪。

在第四十八回中,“呆香菱”沉迷于作诗,宝玉叹道:这正是地灵人杰,老天生人再不虚赋性情的。我们成日叹说可惜她这么个人竟然俗了,谁知到底有今日,可见天地至公。

宝玉怜惜这些女儿,因为她们清清爽爽,未被世俗污染,又各有天真的愿望和美好的期待,这同时也是他对美的独特理解的体现,可见真性情也需要建立在更高层次的审美之上的。

真性情显现为一种“灵气”

真性情的人,身上有种灵气。

这种灵性在世俗眼里甚至可以形容为“似傻如狂”,但却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傻子呆子,我想这种表现来自于对人生、对美的一种感悟,从而在实际人生之外多了份执着,或是多了份超然物外。宝玉便是曹公笔下这种性情最强烈的存在:“时常没人在跟前,就自哭自笑的,看见燕子,就和燕子说话;河里看见了鱼,就和鱼说话;看见了星星月亮,不是长吁短叹,就是咕咕哝哝的”。

人们常说:寓情于景,情景交融。这是人的一种最朴素的情感,普通大众在日常生活中或许都隐隐约约体会到过这种情感,“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但绝大多数人是羞于表达的,一旦表达出来甚至会被人议论“不正经”或是“不正常”,或许是因为宝玉生于“名门大家”吧,天生有种“自命不凡”的气质,加上日常看的闲书杂书的影响以及对美的独特领会,所谓:是真名士自风流,他勇于表现出来(至少在私下而不是当着贾政的面)。

这种灵气往往能够与具有相似禀赋的人相认,我们经常讲“唯一契合的灵魂”。宝玉遇到了这个人,那就是黛玉,黛玉虽才华横溢,曹公仍说她是“痴”的,比如第五十七回回目就叫做:慧紫鹃情辞试莽玉,慈姨妈爱语慰痴颦。

再比如二十七回黛玉葬花的经典情节:未时交芒种节,满园里袖带飘飘,花枝招展,独黛玉一人自去葬花,独倚花锄泪暗洒,哭道: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正哭着,忽听山坡上也有悲声,心下想到:人人都笑我有些痴病,难道还有一个痴子不成?想着,抬头一看,见是宝玉。真可谓是: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足够爱一个人、一件事,“真性情”会被发挥到极致

黛玉刚入贾府,“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肯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唯恐被人耻笑了她去。”可后来人们对她的普遍印象是:爱刻薄人。为什么有这种性格上的转变呢?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宝玉的存在,让她有了依赖,同样也有了期待。然而俗话说“爱之深,责之切”,越是亲近,就越容易求全责备,最后却“亲极反疏”。

当今时代,似宝黛的悲剧不会再存在,但作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或许每个人终其一生都在寻求那份真情、真性的寄托,在物欲横流的今天,他们越发地弥足珍贵。

我的建议是:带上这份真性情吧,尽管会被现实嘲弄,但我们却拥有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