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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继树长篇小说《灵渠》:展现时代观照高度 和文化思考深度

来源:文艺报 | 陈建功  2019年06月17日08:40

早些年读到黄继树写的《桂系演义》,印象深刻。该书以新老桂系为线索,把风云际会的近代中国写活了,难怪至今畅销不衰,成为人们认识近代广西、认识近代中国历史的重要读本。由《桂系演义》开始,我就得出一个印象:黄继树是一个严谨于史料,却又努力使自己超迈于史料的作家。这次读《灵渠》,又唤醒了我这种感觉,更引发了一种别开生面的欣喜。我的欣喜,并不是因为书中的主角史禄最后到了合浦,消失在“海上丝绸之路”的浩瀚之中——我知道那是出自小说家的设计,何况这又是托言光绪年间的蒋海龙给史禄一个“伟大的使命”。我倒对这过于精心的“设计”不太满意。我之所以欣赏《灵渠》,是因为黄继树站在文化的高度,借用灵渠的题材,生动书写了“大中华就是大融合”的命题。

借用刘知几等人的说法,做史学是需要“史才”、“史学”、“史识”、“史德”的。我认为,对于进行历史题材创作的小说家来说,所需要的“史才”、“史学”,和史学家的有所不同。就拿“史才”来说,钱穆先生指其为“贵能分析,又贵能综合”,而对于小说家来说,还要加上“贵能展现,贵能传神”。也就是说,小说家需要用艺术形象重新铸造一个世界,如罗贯中之于《三国演义》、施耐庵之于《水浒传》,甚至俞万春之于《荡寇志》。然而在对历史的传神展现中,作者是站在怎样的高度和深度去观照和认知历史的呢?在这一点上,小说家和历史学者是同样的,他们都需要有“识”之高下之分。

灵渠作为我国古代的一项伟大工程,简单地说,它始于秦始皇的南征,目的是保证交通和后勤。因此,初闻黄继树写了一本《灵渠》,我难免有些担心。这担心源于近年作品中讴歌古代帝王的盛世或伟业者颇多,我担心《灵渠》也加入这一合唱。现在想来,算是杞人之忧了。我认为,对正面书写“帝王将相”的作品不可持有偏见,更不应简单否定,但作为一个作家,怎样为读者提供新的历史视角,是才华,也是见识。我读《灵渠》,读到一半,就感受到了贯穿于中的那种强烈的文化自觉。历史就是这样,它原本要推开这一扇门,却意外地推开了另外的一扇。在黄继树笔下,“灵渠”成为2000多年以来中原文化和百越文化交流、融合的通道。征伐是有的,攻城略地也是事实,但正如黄继树借书中的蒋海龙所言,千百年来,灵渠衰而修、枯而荣,一代一代的筚路蓝缕,推动着中华大融合。联通这条融合之路的,当然不只是灵渠,但黄继树冲破了当下某些历史小说的平庸和浅显,在书中融入了当代人的文化思索,凸显了这一工程的巨大文化价值。我认为,这是这部作品最值得称道的地方。

正如黄继树在本书附录《灵渠三问》里所说的,有关灵渠的历史记载实在有限。这有限的记述与作家意欲展现的宏大的文化命题之间形成巨大反差。或者说,正因为作家把作品的题旨确立为“由灵渠所带来的中华大文化的融合进程”,这就“倒逼”作者不能不具有更厚重的文化积累。我高兴地看到,黄继树为创作做了充足准备,展现了丰厚的学养。《灵渠》一书中,有百越文化的林林总总,如自然地理、氏族支脉、风土民俗等等,也有中原文化的精彩纷呈,可谓目不暇接。比如相离子授徒,对史禄和皋通点化。相离子真不愧是鬼谷子的弟子,纵横捭阖,洋洋洒洒,可谓“文化自信”。难得的是他还熔铸百家,旁征博引,说古道今,观世论人,足显各种文化的魅力。读这一段时我不由得想,黄继树若不熟读先秦诸子的各种典籍,若不踏勘万里、故地亲历一番,谅也不敢下笔,更不可能写得这么丰沛。

《灵渠》一书以史禄和皋通的命运为线索,展开了中原文化和百越文化融合的历史进程,为展现这一进程而设计的人物和情节也是成功的,是对小说题旨的有力呈现。作品中颇多可圈可点之处,比如写相离子受命于鬼谷子,梦见越人老者,得老象赠钥匙的一段,就写得如梦如幻、可叹可泣。同时,这部小说不仅呈现了黄继树对传统小说叙事的继承(如风俗画一般的展示、对人物情感线索的梳理等),还表现出对通俗小说乃至网络小说的借鉴(如仙侠玄幻的情节,羽神救朱眉,修炼出道,由巫师而魔师而国师)。

当然,在肯定《灵渠》拥有时代观照高度、文化思考深度的同时,我认为就作品本身而言,仍有可改进之处。比如,相离子这个人物,他那“先知先觉”的角色,固然是作者的有意设计,也完全可以成为作家心声的传递,但我认为,应该把作品中某些直白的议论,隐藏到艺术形象的深处。这就是马克思所说,应该更加“莎士比亚化”,避免“把个人变成时代精神的传声筒”。我们需要“时代精神”,也必须有“时代精神”,但文艺就是文艺,小说就是小说。文艺要靠艺术形象的塑造、性格逻辑的推进来展示“时代精神”。因此,直白的议论,甚至借古人之口直接喊出当下的“时代呼声”,反倒是艺术形象的损失。这种当代语汇乃至修辞方式一经出现,就会造成我们的“违和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