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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庆《遍地青麻》:依然真诚和明亮的世界

来源:文艺报 | 曹霞  2019年04月11日13:40

在今天,“文如其人”大约已经成了一个颇为“落伍”和“老土”的词语,但是,这个词用在河南作家安庆身上却极为熨帖。这位被称为“中原八金刚”之一的作家沉静内敛、温润如玉,对于文学有着炽热的爱与赤诚的忠贞、坚持、信念,这让他的小说处处流露着真诚的气质与明亮的色彩,绵绵的精神脉流构筑成了文本的河床。

在安庆的中篇小说集《遍地青麻》中,这种人文合一的气质体现得尤为鲜明。对于乡村的深厚情感促使他将笔触集中于此,集子中有不少篇章是献给黄土地以及在黄土地上终生劳作的人们的。比如,《父子花》里那位在土地里刨食、贫穷而固执的父亲,《挑花生》里家庭劫难不断而始终沉静如水的卖花生的李月季,《遍地青麻》里在泥土中寻觅商机、带领瓦塘人致富的彭小莲,这些生机勃勃、永不停歇的形象让人深切地感受到了土地和村庄的力量。当我们纷纷抛弃乡村而进入城市时,当我们忘却亲人的辛劳而企望靠投机取巧来获利时,安庆提醒我们,朴实厚重的土地之根无所不在。无论时代如何发展,城市化进程如何迅捷,我们中国人的生命秩序和文化传统都无法与乡土剥离开来。

但这并不是说安庆是一个乡土作家,也不是说他只写乡村。在他笔下,“瓦塘”和“文城”分别作为乡村与城市的代表,构成了双重并置的地域空间。他清楚地认识到,在中国,现代性和城市化进程不可避免,城市代表的文明和现代化是人类未来的发展方向。因此,集子中也不乏对城市的书写。值得赞许的是,他对于“城/乡”的认知避开了二元对立的思维窠臼。他写挚爱的乡村,细描村庄里的人们及变动中的乡土生活,同时,他也以“乡下人”的视角将城市的洁净富足、多姿多彩渲染出来。《我们和一头驴的生活》就是这样一首层次丰富、跌宕绵延的交响诗。小说以孩子的视角展开叙事。我们家因母亲生病,糊口困难,父亲买了一头驴去“拉脚”,到各屠宰场收骨头再卖给骨胶厂,这显然是无比辛苦又磨人的营生。生活是如此艰难,生意抢夺是如此残酷,母亲的病与孩子的养育成为压在父亲身上沉重的负担,但小说并未堕入怨懑痛苦、喋喋不休倾述苦难的渊薮。作者的笔触是多层次的,也是着墨均匀的。辛苦的远行伴随着城市的诗意风景。父亲在去骨胶厂的遥远路途上,为城市那黄昏的金色阳光而迷醉,甚至不惜撒谎只为多停留一时一刻。父亲明白自己此生无法进入城市,他将希望寄托在儿子和女儿身上。驴车上散发腥味臭气的骨头也不能妨碍和截断他那与城市黄昏阳光同样金黄的想象。

这真是一个辽阔的敞开。在当代文学中,我还很少见到一个写乡村的作家持有这样一种饱满温馨而开放的对待城市的态度。有作家追忆童年的美丽乡村,有作家控诉被资本裹挟侵蚀的乡村,有作家悼挽回不去的残破乡村。当他们以单向度的情感与思维方式书写乡村时,也就将他们认为造成乡村破败的城市视为罪恶之源,从而对城市抱着警惕、怀疑和批判的态度,虽然他们都生活在城市。对于当代作家来说,如何看待乡村与城市的关系,如何理解乡土中国与现代化中国的未来,是必须要思考和回应的问题。倘若一味以“反进化论”的方式瞩目于城市的负面影响,否定城市带来的文明和进步,无疑会阻碍作家叙事广度和思考深度的拓展。在这方面,安庆为我们提供了富有启发性的文学姿态。这姿态来自于他对待“城/乡”的“真诚”认知。《遍地青麻》的“真诚”还来自于他始终坚守的社会秩序和伦理关系的标准。他不是不知道生活中有那么多的不洁、污垢、肮脏的交易、强权的压制;他也不是不清楚,人性是那么难以捉摸、复杂多变,甚至不乏锋利和恐怖的瞬间。但是,他依然平静地、乐观地也是坚定地相信,在生活与人性之中有底线,有界限,也有生生不息的坚守。

在阅读《遍地青麻》时,我时时被那些充满热爱的表白所感动。诗意和明亮的气度来自于流溢在乡村的温厚情感。那些亲人之间的互相抚慰,乡邻之间的帮衬扶助,都让人觉得,这暖意人心是人间的正道,是我们在骨子里渴望的敦厚和纯良。“正”的暖流实际上来自于“正”的人、“正”的行为和心性。它是比万千诗行都更加深情和人间化的诗意,它给故事注入了明亮的光彩。这种“正”的亮烈,我们暌违已久了。

我始终认为,对于从事文学事业的人来说,信守和坚持最为重要。这对于安庆来说并非难事,因为这就是他的本意和本心。我也注意到,他愿意在叙事上进行创新和实验。《父子花》里的“元小说”叙事偶露峥嵘,会说话的驴也相当魔幻和迷人。虽然尝试的部分还不太多,但我相信,随着他创作的继续和深拓,他会找到适合自己写作理念与气质的创新方式。或许,就在他的下一部小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