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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明山》创作谈:历史之心与符号的战争

来源:《红豆》 | 房伟  2019年03月25日08:58

短篇小说《阳明山》是我的幽灵战争系列第20篇,也是这个系列收官之作。2016年到2017年,我被苏州大学公派,到东吴大学当访问学者,当时住在东吴的紫荆公寓。台北冬季潮湿,经常飘一点小雨。我除了在图书馆读书,在健身房锻炼,就是在一些大学开讲座,参加学术会议,偶尔也出去走走,垦丁、宜兰、高雄、台南等很多地方,都留下了我的足迹。公寓的客人不多,楼上有日本、意大利的几个学者,彼此语言不通,只有在厨房和洗衣间,我们才比画着交流。

剩下的时间,都是孤独。孤独有利于读书思考。紫荆公寓下面是钱穆故居。我每天总要在大师故居旁溜达。东吴大学旁,有一条清澈小河,从阳明山上流下,经过故居。河水有悠闲的游鱼,有又大又白又圆的石头,常见悠闲的鸬鹚与悠闲的钓鱼人,都在小雨中悠闲地等待着什么。不知不觉,仿佛穿越到历史时空。钱穆大师是否也曾站在这里凝视过眼前一幕?想到这里,便觉得好玩,就写了这篇戏仿历史之作。

我们当下的历史小说,要么就太拘谨于史实,严肃沉闷,要么就是新历史主义路数,说是戏仿历史,肯定是要在历史人物身上掺杂情欲段子,好像历史人物没几段婚外恋,就不叫历史人物。其实,放在历史长河,情欲对于历史偶然性来说,非常重要,但有时却又是非常小的一部分。我们的新历史小说,大多数挂羊头卖狗肉,说是“后现代”“新历史”,其实不过是消费主义恶搞与无节操、无难度的农民趣味。历史应该与人类心灵有关,更与人类自由有关。每一个历史人物,都身处人类探索存在的心灵历程中。思考历史,就要思考死亡与新生,自由与禁制,人类的道德与情感,人类如何反思自身,又如何明知故犯地,甚至虚伪地走向了“物的牢笼”。

这篇小说,也受到了很多大师的启发。我想用符号学的方法写这篇小说,在小说中将战争变成符号战争。这种“用写论文的方法写小说”的做法,非常冒险,起源于我这个不成功学者的“理论恶趣味”,也受到法国著名结构主义文学理论家与文化评论家罗兰·巴特的《符号帝国》的影响。也许,当历史变成一个个符号,我们才能洞见真正大历史离我们远去的身影。

有关历史人物主客问答的场景呈现,则受到汉代辞赋家枚乘的《七发》与意大利伊塔洛·卡尔维诺的《未来千年文学备忘录》的启发。我试图让那些大家熟悉的,活在“历史定论”套子之中的人物,走到文学舞台,展现他们心灵的复杂,与历史诡异的关系,他们的道德纠结与历史悲情。无论意识形态纷争,还是民族悲情,放在一个长时间段的历史时间考量,则会变成一件件被人遗忘的事,无论当时多么酷烈悲情,凝聚多少血泪与期冀,多少豪言壮志,依然无法抵挡现代发展的雄心,也依然无法阻止人类满足自身的贪婪之心。

新世纪已过去十几年,人类前所未有地加快了发展步伐。机器诗人小冰出版了诗集,从克隆羊多莉到基因婴儿露露,也不过才十几年。人类令人咂舌的科技发展,都在不可逆的进步之中,将人类带入了“超级现代性”不可测量的深渊。这也是一个“去历史化”与“再历史化”反复斗争的时代。后现代主义者对历史肆意解构,还带有革命的自豪感与解放的勇气。但很快,他们就在21世纪人类的超级现代发展之中发现,尼采意义的“末人”,福山意义上的“最后的人”,也许不仅是平庸至死,也有可能变成超级人类,从而在僭越之中将人类带往死亡。

鲍德里亚与柄谷行人,对于历史的判断,都趋向于“反复”。不同在于,鲍德里亚认为,人类历史的反复,如同死人的指甲,主体死亡之后,指甲还在恐怖与可耻地生长,但最终也是死亡。而柄谷行人的著作《历史与反复》认为,几百年的人类现代历史,就是一个不断反复回到起点的无聊与虚无过程。然而,今天人类的发展,已超出学者的判断。这也是短篇小说《阳明山》关注的历史象征隐喻之一,当历史已变成不可预测,也不知去处之路,我们将要如何面对自己与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