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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薇:薪柴之灵,泥土之光 ——记陶瓷硕士李子辉

来源:中国作家网 | 翠薇  2018年12月03日10:03

(一)

陶。当这个闪着光泽,带着脆响、温润又饱满的词语出现在我面前,浮现在脑海、眼前的时候,我被它提亮了眼神。它紧贴人们的生活,接地气,成为生活日常之用品。它自古就有的朴实、朴素,却又沉静的个性,是人类文明进步的体现,会让一个浮躁的人冷静下来。既是实用品,又是艺术品,它历史悠久,源远流长,无论远古还是现代,在艺术品领域都有自己特有的地位。

陶瓷形态的基本材料是土、水、火。人类只有掌握了水土揉合的可塑性,流变性,以及成型方法和烧制规律,才能促成陶艺形态的产生和演化,使陶瓷器物产生美的形式,同时注重造型与装饰的有机结合,通过人们敏锐的灵感和创新意识,捕捉并揭示泥土的塑性美、柔韧美以及表现活力,这样就出现了全新陶艺形态,为智慧的人所掌握、发展、创新。

一个人最大的快乐,便是活在自己的理想里。

他做到了。

他用双手赋予胶泥、陶土以生命,以尊贵,以光芒。他把从小就有的喜爱、热爱、挚爱延续着,长大后用学识用眼界,加深、传承、发展,他要让鲁西北平原那黄河滩的胶泥闪烁光泽,演变精彩。

用泥巴、陶土,把本性的东西表现出来,朴素、大方,更要有灵性、味道,“没有匠气,不生硬模仿。”李子辉说到了,也做到了。他粗陶细作,用手工的方式,表现出来泥土最本真、最本性的东西。“泥土都是有生命的,我用我的双手,让它物化,让它的生命更长久、长远。”

做好的陶艺作品摆放在柴窖里,用一千一百多度高温,经过三十多个小时的烧制,靠的就是坚守和经验。一开始,也烧坏了很多,尤其是前两炉,烧出来的成品色泽不均匀,不通透。经过多次反复试验、琢磨,现在不一样了,是烧好的多。在实验和历练中,技艺逐步完善着。

“我想要我的作品集实用性、观赏性于一体。我想要它们走进普通百姓家。”李子辉双手捧着一把烧制好的小茶壶,举在眼前,他脸上浮现出的是生动满意的笑容。

他微微笑着:不是我成就了我,是它成就了我。现在我是一边熟悉流程,一边摸索经验,也了解着市场行情。

有同行问他:我做的,怎么没有你做的耐看呢?

他笑了笑:你看我一天天待在制作室,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地做啊做啊。我一天天笑着对待它们。它们都是灵性的,也会笑着对我。世界上,唯有爱是可靠的。

他知道,会做和做精是两回事,中间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他有耐心坚持做下去,走下去。

采泥、粉碎、过滤、浸泡、发酵、揉捏、拉坯、成型、晾晒、烧制。光采泥就十多道工序,成型分为几种工序,这中间大概需要六个多月以上的时间。泥巴是无机的,像荥面一样,存放时间越长越好。成型方式有捏塑成型、印模成型、注浆成型、雕塑成型、泥板成型、泥条成型。李子辉一天天面对的,就是让这些词语真实呈现的过程,其中包含了他的执着,他的细腻,他的柔和。

我在他微信上看到一幅漫画,面前有两条路,一群人向右走去,只有一个人向左走去,上面标注着一句话:这是选择,不是孤独。从子辉发出的这幅漫画里,我看出了他的自信,他对未来充满希望。万事就怕认真,一认真凡事都能做好。

(二)

黄河故道挖出来的优质胶泥,带着一双手千转百回地抚摸,带着手工制作的体温,与一千度高温的烈焰,神奇碰撞,华丽转身生长出陶艺之光。

安庄村一个安静整洁的小院儿,这个青年,他迷恋陶艺。这里是他的出生地,是他的陶艺之家。咋一进院,就与别的农家院不同,影壁前的花丛里,随意散落着几个烧制的连在一起的不规则砖坨。暗示但凡艺术品,都是自由的,造型不一定规则,但有自己的个性和品相。靠南墙就是烧陶的柴窖,挂着个木牌,上书:东昌柴窖。

李子辉,一个个子不高,消瘦但目光炯炯的青年。因为喜欢陶,大学便学习了陶艺设计。在学校时,他就到全国各地考察,龙泉、德化、景德镇、佛山、唐山、淄博等地,凡是跟陶瓷有关的地方,都留下过他的足迹。有时一去一个月,两个月,在那里考察与师傅学习制作。他发现每个地方的土质不一样,做出来的成品也是有所区别——成品里有各地的民风民俗的味道。学校期间就获奖无数,看得出来,他是个非常聪颖和勤奋的学生。虽然,大学生活是浪漫的、优雅的,但是他在优雅之余,更多地把时间与精力用到了学习技艺,挖掘自己的潜力上。

他骨子里流淌着来自鲁西北平原的风声,流淌黄河的呜咽和呼啸。他难忘年少时那些快乐的时光。胶泥是物质匮乏年代,少年们美好的回忆,是孩童们重要的娱乐项目。在几米、十几米深的大坑里,站在干涸的坑底,看见潮湿的坑壁,泥土一层一层,颜色分明,像一大块儿五花肉。五花肉上的红色肉芽,就是细腻善变的胶泥。站在坑底,用小铲子就很容易挖出来,弄得双手黏黏糊糊,也是不亦乐乎。捧回家,在石磙上摔打,越摔越劲道,越摔越柔韧,便可以做成各种形状,各种图案。胶泥,陪伴了多少人的童年!

二零一四年子辉毕业后,没有去应聘任何工作,他怀揣雄心壮志,赶赴家乡,他要在故乡大地上一展身手,将自己学到的知识淋漓尽致地施展一番。要在故乡的黄河岸边将梦想变成现实……好在父母都是理解他的,为他盖起一座院落,并精心垒起一座烧陶的柴窑。他家在村子西南角,出门就是田野,清新的风穿过各种庄稼,再穿过他的院子,自然的清新气息浓郁。从此,他有了自己的天地,他在自己的天地里忘乎所以。痴迷着,废寝忘食,自得其乐。与“泥土”为伴,用聊城黄河故道边,富有地方特色的胶泥、陶土制作各类陶艺,让土与火的融合在这里华丽转身。

(三)

他的获奖作品,系列泥塑《归途》陈列在博物馆里。那些坐在候车室里的人,姿势自然随意。有人读报纸,有人织毛衣,有人看电子书,有人开心地逗着怀里的孩子,有人安静地望着前方。几组火车车厢里的人物形态各异,看着他们,似乎能听到铁轨滚动的声音,能看到车窗外一闪而过的碧绿农田,起伏的山川,呜咽的河流。有趣的是,那几组人物旁边,还有一个站牌:5271次列车,西安到聊城,在此检票。雕塑一下子把相隔千里的子辉故乡与学校连接了起来,变得无比亲近。既是虚拟的,又是真实的。这一组《归途》作品,没有光滑的釉面,只是设计制作,直接烧制而成,显示出朴素本真的生活色彩。

他制作的大佛双耳垂肩,天圆地方。他做的菩萨慈眉善目,法相庄严,满眼吉祥。饰品,眉目,眼神,每一个细节都是一丝不苟。在他的工作室,那些佛像温情默默地看着他,他看着他们。似乎能感受到他们的慈悲,善意与温暖,令人放松和舒适。

他的青龙提梁壶,“渺渺青烟腾青龙”。当壶体倒入滚烫的开水,白雾升腾,青龙就云里雾里飞腾一般,栩栩如生,鳞爪细节分明可见。陶壶天然透气,还能活化水质,如果谁与他的茶壶结缘,“一方庭院深幽处,半卷闲书一壶茶!”那滋味,可是了得。

他制作笔筒,茶点盘,公道杯,套餐茶具。他还烧制花瓶,种一株多肉雪莲。他养殖了不少品种的多肉植物,在他的工作室里,在那些陶艺作品之间,在刚强、力量、高大之间,柔软着,鲜艳着,靓丽着、娇小着,调剂着他生活里的色彩和品味。他通过各种技艺,用陶器展现和保留了泥土自身的魅力与最佳状态。

冬天,是采泥的好季节,取土挖胶泥,他说是去挖宝。的确,普通人眼里没用的胶泥,到他手里就是宝贝了。采泥、晾晒、制泥、陈腐、烧制。练土、塑形、素烧、上釉、釉烧。一个作品的好坏也是作者追求完美的价值体现。每一次釆土挖泥,过滤发酵,他都会有新的收获,都能看到新的阳光,内心的希望蠢蠢欲动,长叶开花。他干劲十足,故乡辽阔的土地给予他辽阔的胸怀。他认为只要怀着一颗虔诚的心,认真去做,就能无怨无悔。

用一个生命去创造另一个生命。他坚信,一个艺术家,他有多孤独就有多优秀。

他的作品里,有很多古典的元素,比如千手观音,大佛,貔貅,独角兽,还有的制作成葫芦状,大概是受故乡特产的影响吧。道口铺可是全国有名的葫芦之乡。噢,在这里葫芦不叫葫芦,叫福禄。他制作的葫芦茶壶全名就叫大号福禄侧把壶。

万物有灵。陶艺,是人类与泥土自然的对话,太古之土,薪柴之火。劈啪作响的火龙,扭着身子,舔抵他的柴窖。高温之后,就是一场翻天覆地的质变,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

(四)

各种陶器制作他都是有所研究的。白天操作,晚上读书充电,甚至连《世界古代珠饰与收藏研究译丛》都放到枕边。书里对世界各地的古代珠饰的定义、工艺、用途、渊源、贸易都有严谨、客观、系统的梳理与描述,他有着浓厚的兴趣。

薪柴之灵,泥土之光。子辉做出来的陶艺成品色泽温润,造型大方,质感厚重,更主要是纯天然的原料,手工出炉,对人体健康有保证。彰显着艺术的魅力,制作者个性的眼光,拥有者独特的品味。天然柴灰玻化釉壶。天然绿釉壶。天然紫砂壶。莲花沙弥。福禄香炉。公道杯。高足盘子。子辉的作品不管与谁结缘,都会带来一份宁静,一份安然。壶里有乾坤。陶瓷茶具,是每个家庭餐桌上、茶室里的主角,每一款都有出生日期,都有作者签章。再小的手艺,也有自己的价值,子辉用胶泥做成的各种陶俑、茶器,卖到省城等全国各大都市,几年的时间,已经价格不菲了,时间的淬炼与技艺的精湛终将成全他。因为是纯手工作品,像树上的叶子,没有完全相同的两个。它们各有特色,带着子辉的心血,他的体温,他的情感,他的思想,闪现独特的魅力。

他的展室里成品琳琅满目,满满的艺术的味道。蓝底白花民间格调的窗帘上飘动着细微的风声。几个瓶子里,插的不是花朵,不是莲蓬,而是荷叶,在桌子的两边,左边一枝,右边一枝。恕我孤陋寡闻,见过插花,见过插莲蓬,还是第一次看见插荷叶。那干透的,低垂的叶片,独特的自然的造型,灰白的颜色,还是如在水中一样,亭亭玉立,高洁的样子。

艺术作品的价值,有时真不是花多少金钱能买到的,而是用没有功利的心,用欣赏的目光,用独特的价值观,从生活中、大自然中发现出来的。

如今,子辉的小院忙着哩。不是有人来参观,就是有人来访问。有时他还会定期给学校的孩子们义务讲解非物质文化遗产知识,教孩子们亲自体验做陶。有时,工艺美术学院的老师带领研究生会来他的小院交流学习。还有有兴趣的成人会与他相约周末陶艺课,在他的指导下,自己拉坯,制作喜欢的陶器,带走收藏。他还收了不少徒弟……

林语堂先生《生活的艺术》中有这样一段文字:“让我和草木为友,和土壤相亲,我便已觉得心满意足。我的灵魂很舒服地在泥土里蠕动,觉得很快乐。当一个人优闲陶醉于土地上时,他的心灵似乎那么轻松,好像是在天堂一般……”这一段话,也是非常符合子辉的境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