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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网不文”时代的文艺批评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 | 黄鸣奋  2017年03月20日11:39

网络文艺批评是从新媒介文艺批评中脱颖而出的。后者至少存在三种可能的解释:一是运用新媒介进行文艺批评,例如,在网站或公众号上发表有关我国古典文学的评论;二是对新媒介文艺加以批评,例如,在纸媒上探讨我国网络大电影的走向;三是借助文艺形式对新媒介表达看法,例如,在小说《虚拟现实》中通过人物塑造和情节安排来评价VR技术应用的社会影响。它们分别将新媒介当成手段(或工具)、艺术新形态的关键要素、值得关注的社会现象。

新媒介文艺批评的核心观念

一直以来,人们对作为批评对象的新媒介文艺有过多种不同的定位。例如,如果将媒介理解为材料,那么,新媒介文艺批评的关键便在于把握材料创新对文艺创作、文艺特征和文艺发展的影响。我们应当关注如何在面包片上烤出《蒙娜丽莎》,如何以天空乌云为屏幕映射时空隧道,如何用DVD光盘片垒出奋飞的天鹅,如何用纳米材料将电脑艺术穿在身上,等等。如果将媒介理解为平台,那么,新媒介文艺批评的关键便在于把握平台创新对文艺活动诸环节(特别是文艺传播)的影响。我们应当关注互联网如何实现建设世界文艺宝库的梦想,移动通信如何满足人们随时随地随愿创作和共享文艺的需要,GPS如何促进大地艺术与位置叙事的创新,宇宙飞船如何携带文艺作品进入太空轨道并对地展示,等等。

如果将媒介理解为使人或事物之间得以建立联系的中介或纽带,那么,新媒介文艺批评的关键便在于把握纽带创新对文艺观念和文艺实践的影响。我们应当关注文艺经纪人如何作为重要社会角色活跃于世界各地,智能代理如何参与当今世界的文艺流通、悄悄地改变文坛艺坛的风尚,虚拟现实如何创造让人们乐此不疲的交互式娱乐,增强现实的数据层如何使数字艺术融入物理景观,等等。在上文所列举的不同定位中,目前看来是第二种备受关注,以至于人们在许多场合将新媒介文艺等同于网络文艺,而此处的“网络”又特指基于计算机技术的全球信息基础设施。以之为基础,可望实现不同含义的新媒体文艺的融合。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No Internet,no art”成为西方学术界近年来的热点话题之一。如果用汉语来表述,也就是“无网不艺”。考虑到我国学术界在谈论“文艺”时经常有意无意地强调文学的中心性,不妨将上述表述替换为“无网不文”。事实上,这四个字很可能构成当前(以及前后若干年)新媒介文艺批评的核心观念。

“无网不文”的多重含义

“无网不文”首先意味着从当下网络无处不在的现实去反观历史,肯定古人早就认识到“网”和“文”的多重关系。例如,任何网状物都是有花纹的,没有社会网络就不可能有文学艺术,“文”的奥妙就在充当各种联系的节点,等等。如今以网络文艺为代表的新媒介文艺是依托全球信息基础设施而发展起来的,今天的批评家所津津乐道的网络文艺的特征其实有不少是由全球信息基础设施的属性发展而来的,如信息性、交互性、全球性、虚拟性等,它们体现了网络文艺和传统文艺之间的区别。至于网络文艺彼此之间的差异,也有不少是由具体的网络服务的属性所规定,正如BBS小说、万维网艺术、流媒体音乐、移动增强现实戏剧等所体现的那样。

“无网不文”也可能意味着从当下移动互联网络日益广泛的应用去把握新媒介文艺(尤其是网络文艺)的发展趋势。如果说网络文艺在20世纪下半叶经常被视为“另类”,如今,它不仅已经为自己在批评界赢得了一席之地,甚至显示出将整个文艺的发展纳入自己运行轨道的趋势。新媒介之所以方兴未艾,原因之一是具备相对于传统媒介的高度兼容性。网络文艺之所以风头正健,原因之一是有条件将既有文艺都转化成自己的资源,不论是在数字化经典的意义上,还是在IP衍生品的意义上,都是如此。

当然,“无网不文”还有另一层含义,即充分发挥网络潜能以繁荣文艺。一方面,为了吸引眼球,所有的网页都可能经过某种程度的美化或艺术加工,所有的网站都可能借助网民喜闻乐见的艺术形式,所有的网络用户在登录时都可能因为身份虚拟化而使其活动具备表演意味,就此而言,泛艺术化成为新媒介时代的标志之一。另一方面,艺术本身走下高贵的殿堂或“象牙之塔”,在林林总总的网络资源中成为和其他信息、其他服务、其他产品一样的分支。就此而言,艺术泛化同样是新媒介时代的一种标志。表面上看来,信息冗余取代信息匮乏是新媒介时代的福音,实际上,信息过载、良莠不分已经成为严重的挑战。在这样的背景下,新媒介文艺批评不仅承担着对泛艺术化、艺术泛化加以历史描述的任务,而且肩负着激浊扬清的社会使命。

辩证对待“无网不文”

在某种意义上,“无网不文”是一种理想的目标,即所有的网状物都有文采,所有的网络设施都有文化,所有的网络环境都有益于文艺的健康发展。如果认同早些年就有的IPV6可为地球上的每粒沙子提供网址的说法,那么“无网不文”在技术上完全是可行的。如果承认互联网思维、网络文艺或文艺领域的“互联网+”已经是当今学术界讨论的热点的话,那么,“无网不文”在心理上完全是可能的。只要全球信息基础设施的建设仍在推进,那么,互联网的影响势必与日俱增。

尽管如此,正如当今世界已经是全球化与逆全球化相互博弈的舞台那样,网络化与逆网络化也可能是一对矛盾。在网络化生存已经变成新常态的时候,某些人却以追求断网静修来实现自我升华。在新媒介文艺已经成为新时尚的时候,是否会有批评家倡言“旧媒介文艺”的优越性呢?

也许,我们既要肯定以互联网为代表的新媒介所创造的即时互动、全球共享、虚拟生存的丰富机遇,又要直面它对于文艺所可能产生的负面作用。如果文艺的本性是对于自由的追求的话,那么,一切以互动为转移便是对文艺的毁灭,因为它否定了独立自主地静心思索的重要性。如果文艺的特性来自对语言的精心、精致、精彩应用的话,那么,一切以共享为转移同样是对文艺的戕害,因为共享和语言多样性是冲突的。如果文艺的功能是对现实生活的反映和干预的话,那么,一切以虚拟为转移同样是对文艺的荼毒。倘若人们因此淡化了对现实的关怀,都成为漂移在赛博空间中的幽灵,人生的意义就被颠覆了。因此,我们倾向于将“无网不文”理解为包含辩证否定的命题。

(作者单位:厦门大学人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