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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孩:散文的陌生化

来源:文学报 | 红孩  2016年12月29日09:48

写了三十年散文,越来越觉得这个文体陌生起来。思来想去,问题还是发生在对散文概念的确定上。尽管前人今人对散文有这样那样的提法,我还是觉得谁也没能说清楚。忽一日,翻女儿用过的中学课本,人教版九年级下册最后有一篇《谈谈散文》的文章,不知什么原因,没有作者的署名。不过,文中有一句对散文定义的话引起我的兴趣:散文,是一种描写见闻、表达感悟的自由灵活的文学样式。其后还做了引申解释:描写见闻,表达感悟,是就散文的内容而言;自由灵活,是就散文的形式而言。内容与形式,这无疑涉及到哲学问题。

为谁写,写什么,怎样写,这是个无法回避的问题。相当长一段时间里,这样的问题是不需要讨论的:文艺为工农兵服务,要表现现实生活,至于手法嘛,可以鲁迅模式,可以冰心模式,可以朱自清模式,可以魏巍模式,可以杨朔模式。可写来写去,人们越写越模式化,大有换汤不换药的架势。于是,有人提出大散文概念,也有人提出新散文概念,甚至有人提出散文必须来一场革命,似乎只有这样才能一鸣惊人、出人头地。我以为,提出什么主义、喊出什么口号都没什么问题,其核心的意图无非是对以往的散文模式化不满意,要想办法去创新。

散文的创新,如同小说的创新,诗歌的创新,甚至音乐、美术、书法、舞蹈、戏剧、影视等艺术形式的创新。任何事物的规律都一样,要新陈代谢,一代新人换旧人,倘不如此,就会落后于时代,落后于同行,落后于对手。其实我对创新的理解就三个字:陌生化。过去有人提出小说要陌生化,我觉得这也适合散文。上世纪八十年代,朦胧诗盛行,对传统的政治抒情诗、民歌体、口号诗进行了一次极大的颠覆,从而开启了一个新的诗歌时代。那个时期的小说也出现了大批的创新作品,典型的是以王蒙为代表的意识流,真的是领风气之先!今天我们仍然耳熟能详的作品,几乎都是那时的产物。这些作品对当时的读者而言绝对是陌生的,它们之所以在其时轰动,首先是题材、思想的轰动,然后才是表现方式的创新。思想观念的更新对表现形式的创新起推动作用。

创新的结局,是要有新鲜感。就艺术规律而言,任何创新都是阶段性的,一时期有一时期的先行者。但我们必须清醒地知道,不是所有的创新都是成功的,也不是所有的创新都会长久。还有一个值得注意的问题是地域和人群。在这个国家这个地区是创新的,在另一个国家地区可能就是常见的。譬如现代主义的许多表现形式,西方已经玩得差不多,被我们一些人拿过来又盛行起来。上世纪八十年代,城头变换大王旗,各种主义满天飞。今天回过头看,我们要感谢当时拿来主义的人们,是他们使我们打开了眼界、扩大了视野,现在不论在政治、经济还是在军事、文化上,我们都与世界接轨,谁再玩什么花样也不会觉得新鲜了。这就给创新者出了难题——在知识信息均等的机会面前,你拿什么创新,你是否能够创新?

以目前我看到的散文来说,很少看到能让我眼前一亮甚至几亮的作品。相反,常常是熟悉的作者、熟悉的题材、熟悉的技法,虽有个别的想玩思想玩政论玩历史,但终究因艺术性不如人意而不忍卒读,就艺术性的散文观而言,它不是我要的菜。必须承认,散文能够给读者提供思想,也能够给读者提供知识,但它毕竟不是书袋子,向人们兜售需要的思想和知识。知识不等同于文化,文化也不等同于文学。文学要给读者的是不确定而必须思考的东西,只有那些东西于读者才是陌生的。至于表现形式,如同穿衣服,穿一次叫新衣服,第二次就少了光泽少了鲜艳,再穿就成了旧衣服。

旧衣服也并非一无是处。存放的时间久了,它有可能成为文物。譬如,现在如果有人能流畅地以章回体小说形式写当下生活,也未必没有读者。时下的读者有趋众的普遍心理,如果这章回体小说是王蒙、莫言、贾平凹、铁凝、王朔写,我相信读者一定会热捧热读的。也许在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说不定哪个大腕已经着手正在写呢。因此,我们也不能完全相信旧的就是彻底结束的,在一定条件下,旧的反而会成为更大的时尚,是真正的陌生化。如此说来,我倒想看有人学鲁迅、冰心、朱自清、杨朔写几篇过时的模式散文,不知你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