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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批评的文学方式》

来源:中国作家网 | 张新颖  2016年11月07日15:07

第二辑

王安忆

一物之通,生机处处

——王安忆《天香》的几个层次

大概是三十多年前,王安忆留意到上海的一种特产——顾绣,那是晚明出自露香园顾氏家族女眷们的针线手艺,本是消闲,后来却成了维持家道的生计。人生的经验(哪怕只是注意力的经验)真是一点一滴都不会浪费,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这颗有意无意间撒下的“种子”,积蓄了力量,准备起破土的计划——王安忆要把最初的留意和长时间的酝酿,变成写作。

这就开始了另一个阶段,自觉工作的阶段。

我想之前的酝酿阶段,其实有很大一部分是不自觉的,跟将来要写的这个作品没有直接关系,却又是特别重要的,重要到什么程度呢?重要到要为这个作品准备好一个作者的程度。这话说起来有点绕,那简单一点说,就是,要写这部作品的王安忆已经不同于写《长恨歌》的王安忆,当然更不同于再早的王安忆。这一点后面谈这部作品时会有些微的触及。

在有意识的自觉阶段,遇到的一个个具体困难和克服困难的一项项工作就是无法避免的。王安忆一直强调她是一个写实的作家,那就得受“实”的限制,不能像那些自恃才华超群的作家天马行空地虚构历史。要进入从晚明到清初的这个时代里,还得做许多扎扎实实的笨功课。这方面的情形,王安忆在和《收获》的责任编辑钟红明对话时有一些披露。〔注:参见王安忆、钟红明:《访问〈天香〉》,《上海文学》2011年第3期。〕小说的想象力,必须遵守生活的纪律,遵循历史的逻辑,不能凭空想象,这是王安忆一贯的写作态度和方式。花力气做功课,在她个人是自然的事,在熟悉她的文学观的人看来,也没有多少惊奇可言。

但我读这部作品,读出了意外的惊喜。这部作品有几个不同的层次,这是其一;其二,不同层次之间,又不是隔断的,而是呼应的、循环的、融通的,有机地构成了作品的整体气象。

《天香》〔注:王安忆:《天香》,麦田出版(台湾)2011年版。〕的故事起于嘉靖三十八年(一五五九年),止于康熙六年(一六六七年)。从晚明到清初这一百多年间,上海一个申姓大家族从兴旺奢华到繁花将尽——但王安忆写的不是家族的兴衰史,而是在这个家族兴衰的舞台上,一项女性的刺绣工艺——“天香园绣”如何产生,如何提升到出神入化、天下绝品的境地,又如何从至高的精尖处回落,流出天香园,流向轰轰烈烈的世俗民间,与百姓日用生计相连。这最后的阶段,按照惯常的思路容易写成衰落,这物件的衰落与家族的衰落相对应;倘若真这样“顺理成章”地处理,必然落入俗套且不说,更重要的是,扼杀了生机。王安忆的“物质文化史”却反写衰落,最终还有力量把“天香园绣”的命运推向广阔的生机之中。

其实从家族历史来说,小说开初,写造园,写享乐,写各类奢华,已经是在兴旺的顶点上了;再往后,就只能走下坡路,只是一开始下坡的感觉不会那么明显,但趋势已成。“天香园绣”生于这样的家族趋势中,却逆势成长,往上走,上出一层,又上出一层。要说生机,这个物件本身的本文引用依据此版本,在文中标出页码。历史亦不妨说成生机的历史。小物件,却有逆大势的生机,便是大生机。

物的背后是人,物质文化史隐藏着生命活动的信息。早在正式从事物质文化史研究之前的一九四九年,沈从文就在一篇自传里形象地说到这种关系:“看到小银匠捶制银锁银鱼,一面因事流泪,一面用小钢模敲击花纹。看到小木匠和小媳妇作手艺,我发现了工作成果以外工作者的情绪或紧贴,或游离。并明白一件艺术品的制作,除劳动外还有个更多方面的相互依存关系。”对于工艺美术的爱好, “有一点还想特别提出,即爱好的不仅仅是美术,还更爱那个产生动人作品的性格的心,一种真正‘人’的素朴的心”。〔注:沈从文:《关于西南漆器及其他》,《沈从文全集》第27卷,第22、23页,北岳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说到人,说到性格,说到心,那就是小说的擅场了。“天香园绣”的历史,就是几代女性的手和心所创造的。

先是出身苏州世代织工的闵女儿,把上乘绣艺带进天香园;遇上秉承书香渊源的小绸,绣艺融入诗心,才更上层楼。小绸是柯海的妻子,为柯海纳闵女儿为妾而郁闷无已,曾作璇玑图以自寄;若没有妯娌镇海媳妇从中化解通好,小绸和闵女儿这两个连话都不说的人怎么可能合作,哪里会有“天香园绣”。镇海媳妇早亡,小绸和闵女儿一起绣寿衣,“园子里的声息都偃止了,野鸭群夹着鸳鸯回巢睡了,只这绣阁醒着,那窗户格子,就像是泪眼,盈而不泻。一长串西施牡丹停在寿衣的前襟,从脚面升到颈项了,就在合棺的一霎,一并吐蕊开花,芬芳弥漫。”(第141页)这三个人,是“天香园绣”第一代的关键。所以后来希昭对蕙兰说过这样的话:“天香园绣中,不止有艺,有诗书画,还有心,多少人的心!前二者尚能学,后者却决非学不学的事,唯有揣摩,体察,同心同德,方能够得那么一点一滴真知!”“前辈人的心事心知,与咱们不知隔了多少层。”(第509页)

“天香园绣”要再往上走,发展到极致,就因缘际会,落到第二代沈希昭身上了,集前辈之大成,开绣画之新境。但在希昭从杭州嫁进天香园的前后,申家的败落已经日益外露,申家老爷要一副上好的棺材木头,还是用希昭首次落款“武陵绣史”的四开屏绣画换来的。闺阁女红不但流出了天香园,而且越来越成为家用的一个来源。不知不觉间,消闲/ 消费的方式,转变为生产的方式。

要说这个方式的彻底转变,就到第三代蕙兰了。蕙兰是从天香园嫁出去的,要了“天香园绣”的名号做嫁妆,果然在婆媳相依为命的艰难日子里,用绣品支撑起稳定的生活。“天香园绣”到了蕙兰这里别开生面,这个生面不是绣品本身技艺、境界上更加精进,这一点在她婶婶希昭那里已经登峰造极,蕙兰做的是把这项工艺与生活、生计、生命更紧密地联系起来,给了这项工艺更踏实、更朴素、更宽厚的力量。她违逆艺不外传的规矩,设帐授徒,其实是生面大开,那两个无以自立的女徒弟,将来就要以此自立,以此安身。这是她们的生机,也未尝不是“天香园绣”新的生机。落尽华丽,锦心犹在。这样的生机大,而且庄严。

作品中有一段希昭跟蕙兰说“天香园绣”的来历,从闵女儿说起。蕙兰问:那闵又是从何处得艺?这一问真是问得好;答得更好:“这就不得而知了……莫小看草莽民间,角角落落里不知藏了多少慧心慧手……大块造物,实是无限久远,天地间,散漫之气蕴无数次聚离,终于凝结成形;又有无数次天时地利人杰相碰相撞,方才花落谁家!”(第508页)起自民间,经过闺阁向上提升精进,又回到民间,到蕙兰这里,就完成了一个循环。没有这个循环,就是不通,不通,也就断了生机。希昭把“天香园绣”推向了极高处,但“高处不胜寒”;蕙兰走了向下的路,看起来方向相反,其实是条循环的路,连接起了归处和来处。

《天香》写的是物。但一部大体量的作品,如何靠一物支撑?此物的选择就有讲究。王安忆多年前留意顾绣,不论这出于有意识的选择还是无意识的遭遇,现在回过头去看,是预留了拓展的空间。这一物件选得好,就因为自身含有展开的空间,好就好在它是四通八达的。四通八达是此物本身内含的性质,但作家也要有意识地去响应这种性质,有能力去创造性地写出来才行。

天工开物,织造是一种,织造向上生出绣艺,绣艺向上生出“天香园绣”。但它本质上是工艺品,能上能下。向上是艺术,发展到极处是罕见天才的至高的艺术;向下是实用、日用,与百姓生活相连,与民间生计相关。这是“天香园绣”的上下通,连接起不同层面的世界。

天工开物,假借人手,所以物中有人,有人的性格、遭遇、修养、技巧、慧心、神思。这些因素综合外化,变成有形的物,“天香园绣”是其中之一。这是“天香园绣”的里外通,连接起与各种人事、各色人生的关系。

还有一通,是与时势通,与“气数”通,与历史的大逻辑通。顾绣产生于晚明,王安忆说,“一旦去了解,却发现那个时代里,样样件件都似乎是为这故事准备的。比如,《天工开物》就是在明代完成的,这可说是一个象征性的事件,象征人对生产技术的认识与掌握已进步到自觉的阶段,这又帮助我理解‘顾绣’这一件出品里的含义。”〔注:王安忆、钟红明:《访问〈天香〉》,《上海文学》2011年第3期。〕这不过是“样样件件”的一例,凡此种种,浑成大势与“气数”,“天香园绣”也是顺了、应了、通了这样的大势和“气数”。作品里有一节,对这一通叙述得极有识见和魄力,我以为也是整部作品的一个力量的凝聚点。

这一段出现在第二卷。闵师傅来上海走亲家,在天香园随处闲看,见到的是残荷杂乱、百花园荒芜、蜘蛛结网、桃林凋败,申家的境况已经了然。但接着上了绣阁,女眷们集中在一起热闹地织绣,不由得“心中却生出一种踏实,仿佛那园子里的荒凉此时忽地烟消云散,回到热腾腾的人间。闵师傅舒出一口气,笑道:好一个繁花胜景!”(第278页)闵师傅兴致盎然地和她们聊了一大会儿——

闵师傅出绣阁时,太阳已近中天,树阴投了一地,其间无数晶亮的碎日头,就像漫撒了银币。有一股生机勃勃然,遍地都是,颓圮的竹棚木屋;杂乱的草丛;水面上的浮萍、残荷、败叶间;空落落的碧漪堂;伤了根的桃林里……此时都没了荒芜气,而是蛮横得很。还不止园子自身拔出来的力道,更是来自园子外头,似乎从四面八方合拢而来,强劲到说不定哪一天会将这园子夷平。所以,闵师傅先前以为的气数将尽,实在是因为有更大的气数,势不可挡摧枯拉朽,这是什么样的气数,又会有如何的造化?闵师傅不禁有些胆寒。出来园子,过方浜进申宅,左右环顾,无处不见桅帆如林,顶上是无际的一片天,那天香园在天地间,如同一粒粟子。(第284页)

“天香园绣”能逆申家的衰势而兴,不只是闺阁中几个女性的个人才艺和能力,也与这个“更大的气数”息息相关。闵师傅真是有识见的手艺人,能敏锐感知到“园子外头”那种“从四面八方合拢而来”的时势与历史的伟力。闵师傅的识见,其实是作者的识见,放长放宽视界,就能清楚地看到,这“气数”和伟力,把一个几近荒蛮之地造就成了一个繁华鼎沸的上海。

要说《天香》写的是上海,是上海现代“史前”的传奇,那不仅仅是说它写的是“天香园”这“一粒粟子”内部的传奇,还有更大的一层,是造就一座都市的蛮力、时势、“气数”和历史的大逻辑。这更大的一层没有直接去写,却通过“天香园绣”的兴起和流传,释放出种种强烈的信息。作品的格局,为之大开。如果没有这一层,就只能是“一粒粟子”的体量和格局。王安忆何等的魄力,敢于把她自己一笔一画精心描摹“天香园”的世界称之为“一粒粟子”?因为她有一个更大的参照系,“天香园”外,大历史的脚步声已经轰然响起。

“天香园在天地间”,天地何谓?“五四”以来,文学里面少有天地,多是人间。人事已经令人招架不暇,哪里还顾得上天地。所以说这一百年来的文学是“人的文学”,大致是个事实。古早时候的文学不只是“人的文学”,那里面有天地气象。人在天地间,文学岂能自外于天地?

但天地不言,文学又能如何言说?大抽象无法直接说,就从身边可得而观之的天地所生的种种具象、具体的物事说起。举两段花事的描写。

一段出现在第一卷,小绸和闵女儿去看疯和尚种的花畦。两人的情绪都还在镇海媳妇早丧的伤逝之中,之间的关系恰在隔阂将要消除却又无以突破之际,出绣阁,入花田,猛然间一片绚烂至极的景象扑面迎来,来不及反应似的“都屏住了气”,忘记天上还是人间。“天地间全让颜色和光线填满了,还有一种无声的声音,充盈于光和色之中。辨不出是怎样的静与响,就觉得光和色都在颤动,人则不禁微悸,轻轻打着颤。” 花间还有各种野物在飞舞,活物在拱动——

小绸和闵都不敢走动,怕惊醒了什么似的。蝶群又回来了,还有落在她们衣裙的绣花上的。蜂也来了,嗡嗡地从耳边一阵阵掠过,那天地里的响就是它们搅的,就知道有多少野物在飞舞。脚下的地仿佛也在动,又是什么活物在拱,拱,拱出土,长成不知什么样的东西。这些光色动止全铺排开来,织成类似氤氲的虚静,人处在其中有一种茫然和怅然,不知何时何地,又是何人。要说是会骇怕的,可却又长了胆子,无所畏惧。(第158页)

繁盛至极的花事,平淡地看不过是天地一景,但若有感知,天地也就在其中了。小绸她们猝不及防地遭遇此等胜景,那感知也就格外强烈一些,虽然言语上表达不出,但身处其中的惊悸、茫然和怅然,确是因为触着了另一层境界——远在家族人事、绣阁怨嗔之上的境界——而产生。有一点感知,就会有一点通,有一点通,就会有一点力——天地传导过来的力,“要说是会骇怕的,可却又长了胆子,无所畏惧”。这就是“生生”。

小说第三卷,又有一段写花事,其时蕙兰婆家家道尚可;但不久之后就发生人亡变故,蕙兰亮出手艺,以“天香园绣”支撑家用。某日阿暆邀几位老爷去法华镇看牡丹,农家以稼穑司花事,园里也没有别的点缀,一色的牡丹。“老爷们都笑:乡下人的一根筋,说种牡丹就种牡丹,养得又如此壮硕肥大,都结得处果实了!阿暆说:庄户人家的口味,都厚重。老爷们道:这就是本意了,怎么说?不是正史,亦不是稗史,是渔樵闲话!”接下来描写,寥寥几笔——

那牡丹花只是红、紫、白三种本色,并无奇丽,一味地盛开,红的通红,白的雪白,紫的如天鹅绒缎。农家人惜地,在花畦里插种了蚕豆,正结荚,绿生生的,真是有无限的生机。太阳暖洋洋,扑拉拉地撒下光和热,炊烟升起来,携着柴火的气味。(第400页)

小说首卷的花事瑰丽绚烂之至,这末卷的却是简单朴素之至。连语言句式也简单到家,朴素到勇敢的地步:本色的花,“红的通红,白的雪白”。更朴实的是花畦里的蚕豆和太阳下的柴火气味。生活的气息和人间的烟火,与花事合而为一。“天地有大德曰生”,太阳“扑拉拉”撒下的光和热,作用于花,也作用于菜;“生生之谓易”,蕙兰把“天香园绣”带出“天香园”,带进俗世民间,即是“易”,也即是带进了未来可能的无限生机。

王安忆写上海,这一回推到了现代的“史前”,与此前她笔下的现代都市风貌不同,别有天地。要说明代也算不上古,但对上海来说就是“古早”了。在上海的这个“古早”时期,毕竟人近天地,近天地而有感知,近一点,通一点,就是另一层境界,另一种格局。要我说,《天香》在王安忆的上海写作谱系里,不只是新增加了一个品种,不只是多写了一个历史阶段而已,而是上出一层境界,扩出一种格局。放到少有天地、多是人间的当代文学创作中来看,其意义更不可等闲视之。

汪曾祺谈他老师的文物研究,称之为“抒情的考古学”;沈从文八十岁生日,汪曾祺写给他的诗里有一联:“玩物从来非丧志,著书老去为抒情。”〔注:汪曾祺:《星斗其文,赤子其人》,《蒲桥集》,第66页,作家出版社1992年版。〕沈从文后半生最重要的作品《中国古代服饰研究》,在以文学为学习或研究对象的学生和学者眼里,总不免视之为另外一个领域的专门学问,望而生畏,王德威却劝同学“飞奔”到图书馆找来看一看,或者不妨当作“小说”来读。他没有在文字里写出“小说”这个词,却清晰地勾勒了这部著作叙事和抒情交织的结构:“这本书一方面是一个顺时的逻辑性的叙事,但是另一方面却有强烈的随机意味。而这个随机的意味总是因为一件对象而兴起,总是看到一个实在的东西,沈从文有感而发,然后由这个物件开始敷衍出某一时代和环境‘穿着’的体制,‘穿着’和社会的关系,以及沈从文作为一个考古研究者对于这样一个穿着、式样和意义的感悟。基于此,我甚至大胆地提出来,这是一种‘物色’的观念的新体验。无论这是多么狭义的‘物’的解释,因为这样一个对物、物象、对象、风物的延伸的理解,沈从文开始他‘缘情’的书写。”〔注:王德威:《抒情传统与中国现代性》,第131页,北京三联书店2010年版。〕

王安忆的作品不是关于顾绣的考古学著作,而是叙述“天香园绣”的虚构性小说,但写这部作品的王安忆和研究物质文化史的沈从文,在取径、感知、方法诸多方面却有大的相通。王安忆不喜欢“新文艺腔”的“抒情”方式和做派,但“天香园绣”的通性格人心、关时运气数、法天地造化,何尝不是沈从文心目中的“抽象的抒情”。

一物之兴起流转,也关乎历史的大逻辑,也感应天地“生生”之大德。小说似乎可以不理会这些,因为理会了,怕被这些东西压垮,变成历史逻辑的填充物和说明书,变成天地之德的说教文和言道书。才力不足,往往致此。小说,按王安忆的比喻,近乎曲,写的是俗情,是世事。我把王安忆的说法理解成小说的一个基本的性质,却并非画地为牢的清规戒律。如果有能力、有悟心、有气魄写俗情世事而与历史的逻辑和天地的生机相通呢?

《淮南子·要略》里有两句话:“故言道而不言事,则无以与世浮沉;言事而不言道,则无以与化游息。”以“与世浮沉”和“与化游息”兼行并用。借用来说《天香》,“言事”而能入乎俗世人情、关乎历史变迁的一面,自然不在话下;“言道”,这个说法用不上,太高太重也太抽象了,但却分明有朝着这个方向敞开感知的心,我在文中一直避免“道”这个词,而说是近天地,近一点,通一点,感知一点,上出一层。不要嫌一点为少,对于一个人、一部作品来说,对于文学来说,这一点其实是很大的格局和很高的境地。所以我认为,《天香》不仅仅是“世情小说”层次的作品,不仅仅是“轰轰烈烈的小世界”;它还有另一个层次,触着了“浩浩荡荡的大天地”。“轰轰烈烈的小世界”和“浩浩荡荡的大天地”,也许本就不隔,本就相通。这两个层次融合起来,才使得《天香》生机处处,既庄严正大,又可亲可感,不止不息吧。

二〇一一年四月十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