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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屿千寻》

来源:中国作家网 | 明前雨后  2016年09月13日10:11

“哦,你提醒我了。”陈家骏点头,从一沓钱中撤回了一张小面额的当地币,“现在,你我两清了。”

叶霏盯着桌上的钱,一时愣怔,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你不是要去邦德岛吗?还有你的那些心愿清单。省着点,一百五十美金够用好几天。”陈家骏说,“明天一早有船过去,让颂西或者汶卡去码头送你,就说是我店里的员工,能拿当地人的票价。”

“你不怕我又去酒吧,横尸街头,下落不明?”叶霏想起他的话,挑眉问道。

“这么多天还不吸取教训,现在还想跟着别人乱跑?”陈家骏哂笑,“再说,那是你自己的命,与我何干?”

“我当然没有那么没心没肺。”叶霏拿起桌上的钱,折好,妥帖地放在口袋里。她看了看对面的陈家骏,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就像笼中的鸟忽然得到自由,却不知道要往哪里飞了。她清了清嗓子,由衷地说:“谢谢。这段时间,多亏你和大家照顾我。其实我觉得,你这个人,还是挺好的。”

“我才没有那么爱管闲事。”听到夸奖,他笑得反而有些尴尬。

叶霏好奇:“那你为什么要管我?”

“为什么……太清闲,找点乐子。”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叶霏。

她嗤之以鼻,翻了翻眼睛。

陈家骏仰身靠在座椅上:“你应该感到庆幸,我只是想到了小妹。”

“你有个妹妹?”

“曾经。”他点了点头,表情有一丝寂寥,“如果她还在,大概和你年纪差不多。”

叶霏“啊”了一声,不知如何接下去。

“已经,快十年了。”陈家骏掏出一支烟来,点燃,缓缓吸了一口,青白的吸顶灯下腾起袅袅的烟雾,“刚才你问我从哪里来。我出生在Jogyakarta,听说过吗,中文叫日惹。陈家骏是我的本名,但是护照上写的是Sukanta Hartani。在美国读书时,大家叫我Daniel。”他喝了小半瓶伏特加,又加了两罐啤酒。那些多年来埋藏心底的往事,都变得清晰起来,在脑海中不断盘旋,想要挣脱束缚,再次被诉说。

“暴乱那年,小妹在雅加达读高中,就躲在当地穆斯林朋友的家里。日惹的苏丹说,无论什么民族,都是他的子民。所以她想连夜赶回来,朋友骑着摩托车,开得太急……”

陈家骏半张着嘴,吐出烟雾来,脸孔隐在轻烟后,半明半暗:“那个国家,我再没回去过。”

当年惨烈的历史,叶霏曾听说过。她沉默半晌,轻声问:“那……其他家人呢?爸爸妈妈、兄弟姐妹?他们也很想你吧。”

“我妈妈已经去世了。其他人,大哥比我大两岁,还有一个弟弟。”他挑了挑嘴角,眉间却有一抹哀伤,“他们过得都还不错。”

他的目光穿透烟雾,似乎要看到很遥远的地方:“妹妹出生的时候,全家都很高兴,一同赶去医院。回来时才发现,家里被盗了,可我们还是在笑,开心得不得了。”童年恍如梦境,“我还记得自己穿着短袖衬衫,格子背带裤,和大哥抢着去抱妹妹。对,我们全家都很宠她。”

“所以,不是我不知道,怎样宠小女孩。”陈家骏探身,修长有力的手指轻轻挑起叶霏的鬓发,帮她夹在耳朵后面,“但如果你不知道爱惜自己,就应当吃点苦头。醉生梦死,在这岛上太容易了,但是,那是你想要的吗?”

他的指尖无意中划过叶霏的脸颊,有一丝粗粝的触感,她身体一颤,下意识地扭了扭头:“你说的没错,我已经很努力了,只是,我需要时间来调节。”

“这些不是只有你经历过。”陈家骏凝视着她,“在难过时,空虚是最让人沉沦的,忙起来反而好些。”

叶霏问:“所以你给我那么多压力,不怕我崩溃了,破罐子破摔?”

陈家骏轻笑一声:“如果你都放弃自己了,那就没有人帮得了你。”他的手掌在叶霏头顶用力按了按,“和过去告别也好,迎接新生活也好,去你想去的地方,做你想做的事吧。”又揪了揪她的耳垂,“记得,耳朵好之前,别下水。”

“我……还没有和大家告别呢。”叶霏按着口袋里的纸币,心情复杂。

他平静地说:“我会替你转达。”

叶霏走出潜店时,陈家骏并没有起身相送,他又点了一支烟,用手指夹着,飘出淡淡一缕青烟。灯光从他头顶照下来,双眼隐在眉骨的暗影中,看不清其中蕴含的情绪。他脊背挺直,在静谧的夜里,有一种孑然独立的孤寂感。叶霏想要转身折回去,坐在他身边,哪怕他不肯讲出心底的艰辛与伤痛,就这样陪伴在他身边,似乎也是一种无言的报答。

然而陈家骏的姿态仍旧带着防备,叶霏知道他在回忆旧事,她不确定他是否需要被人打扰,是否愿意别人看到他的落寞。她咬了咬嘴唇,大踏步地走入黑夜里。

第二天,叶霏一早便出发前往邦德岛。潜店里没有人去买午餐,陈家骏又吃了一包泡面,吃着吃着,想起她问自己,要不要吃米粉,可以加鸡脚或是叉烧。他不禁笑了笑,没有随意使唤、争吵斗嘴的对象,一时还有点不适应。

连平素寡言少语的汶卡大叔也说:“今天店里好安静。”

夜里他去Joy’s吃晚饭,茵达递给陈家骏一件外套,叠得整整齐齐,正是他前一天借给叶霏那件。“霏一早就走了,拜托我拿去店里清洗。她还说,谢谢你。”

“她还回来吗?”郑运昌在陈家骏对桌坐下,问道。

“应该不会吧。”茵达摇头,“她的东西都拿走了,床垫收拾得整整齐齐。”

陈家骏语气平平:“应该直接去机场,免得来回跑。”

郑运昌笑着看他:“阿霏在的时候蛮热闹,你比平时多说了好多话。”

“她什么都不会,不说不行。”

“阿霏其实蛮机灵的,做事认真,也能吃苦,我挺喜欢这个小姑娘,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回来。”

陈家骏漠然答道:“不知道。”

“你没问问她?”

“为什么要问?”

“你看你,又是这副臭脾气,心口不一。”郑运昌摇头,“那你为什么要帮她?我给她的工资已经很大方,你更大方。”

“想起小妹了。”

郑运昌不以为然:“你真这样想?如果是想到小妹,怕是宠也宠不过来吧。”

陈家骏戏谑地问:“不然呢?”

郑运昌喝了口冰水:“Jocelyn和她那个同学结婚多久了,一年多了?”

陈家骏点头。

“你总数落别人,自己也应该move on了。”郑运昌说着,拍了拍叶霏还回的那件衣服,“不管是她,还是别人。”

陈家骏淡然一笑:“不可能。她只是个游客。我的生活里,不需要再多一个Jocelyn。”

邦德岛常被游客称作大白菜,陡峭的石灰岩岛屿从蓝绿色的海中拔地而起,上宽下窄,更像是巨大的石柱。附近有划艇出租,不远处还能骑大象。这一带是热门景点,叶霏沿途遇到几拨国内来的旅行团,说着天南地北的方言,一时间有回到中国的错觉。她对这些游玩项目都没什么兴趣,拍了几张照片,就搭船前往下一座小岛。耳朵已经不再剧烈疼痛,但仍有些肿胀,叶霏谨记陈家骏的提醒,看着其他人在碧波中嬉戏,她只是换了泳衣,在沙滩上铺了一条大浴巾,抹上防晒,一边看书,一边翻来覆去地晒太阳。晒得热了,便到海滩边的大树下买一只青椰子,吸光了水,一劈两半,挖着半透明的果肉吃。

傍晚时,游客们三三两两来到海滩边,或漫步或戏水,金乌缓缓坠入大海。天边有丝丝缕缕的灰色浮云,叶霏站在齐膝的水中,自言自语道:“不会又下雨吧。”有小艇驶向岸边,她不禁望了一眼在船尾掌舵的船夫,是个黑瘦的当地人。看她目不转睛地望过来,对方弯起乌溜溜的眼睛,向她笑了笑。

叶霏投宿的旅店离海滩两条街,价格比海景房便宜一半,房间干净整洁,宽敞的大床铺着洁白的床单,和这十来天逼仄潮湿的员工宿舍相比,真是天壤之别。卫生间里装着电热水器,不像在宿舍时,还需要跑去公共浴室,闩好门,趁气温暖和的时候洗凉水澡。今天她终于痛快地洗了个热水澡,到街边的大排档闲适地吃晚饭。不需要接待络绎不绝的顾客,也没什么人可聊天或斗嘴,叶霏只觉得身边出奇安静,路过几间热闹的酒吧,她停下脚步看了看,但根本提不起兴致和陌生人吵吵嚷嚷。

奔波了一天,有些疲累,她回到旅店后看了一会儿书便倒头睡去。叶霏本打算睡到自然醒,也没上闹铃,但是早晨不到七点就醒了过来。看着窗帘缝透进来的天光,叶霏打了一个激灵,翻身坐起,平静了片刻,才意识到不用赶去潜店帮忙了。她再睡不着,索性换好衣服去街上觅食。大多店铺还没有开门,只有7-11灯火通明。

她绕了一圈,走到海滩上,有一家潜店卸下门板,准备开张,店员们忙碌着,扛出气瓶,搬出一箱箱的装备。有一位看起来像是实习生的年轻人,同时拎了几条配重带,叶霏一眼扫过去,就看到其中一条开口向下倒握着。

果然,他刚走了两步,就被教练大声喝止:“如果铅块掉了,你想砸掉自己的脚趾头吗?”

那语气像极了陈家骏:“没让你碰的不许碰。”叶霏耳边似乎又响起他冷淡而不耐烦的声音,不禁笑了笑,停下脚步,看着众人忙前忙后,心里只觉得十分亲切。

有店员过来,微笑着和她打招呼,问她是否想要潜水。叶霏连忙摆手,说自己耳朵发炎了。

店员热情地说:“真是太遗憾了,下次,下次再来啊!”

她笑着点头:“嗯,一定,下次一定尝试。”

叶霏爬到山顶,远眺弧形的沙滩,浅淡的黄白色,像巨大的月牙落在了苍翠的山海之间。从另一侧下山,走到海滩尽头,沙地边缘伶仃地立着几间残破的房屋。其中一面外墙上还挂着说明——这是前些年印度洋大海啸的遗迹。叶霏大概知道,但是一行行读下去,依旧心惊胆战。印度洋沿岸遇难者多达二十余万,更多的人流离失所。她站立的这片土地曾经被巨浪荡涤,满目疮痍。而今天,长尾船悠然地驶过水面,小孩子在海滩上追逐嬉戏,断壁残垣之间也斜生出一条碧绿的藤蔓,开出淡紫色的小花来。

她转过身,面向广阔的海面,无边无际的蔚蓝,此刻如此平静。它也曾有暴怒和凶残的时刻,但是废墟之上,人们又坚韧地站了起来。

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如果放弃自己,才真的是无可救药。

叶霏心中闪过这几句话,一颗心瞬间安定下来。

她翻出自己的记事本,找到来之前列出的必做事项,一条条读着,那是她最初对于海岛假期的规划。而现在,当她终于能够自由自在地享受阳光沙滩、椰林树影时,这些却都失去了吸引力,只觉得百无聊赖。内心忽然涌出一个念头,叶霏抓紧书包,大步跑回旅店。

前台的姑娘看到她满头大汗,问道:“你去爬山了?山上的风景美不美?”

叶霏点头:“美极了。不过,我想我得回去了。”

“这么快就要回中国了?”

她摇头,轻快地笑起来:“不,回去有朋友的地方。”

店里走了几位顾客,又有一些新来的学员。吃过午饭,陈家骏拿着一沓表格,制定这几日的潜水计划。店里很安静,能听到水笔落在白板上的沙沙声。

身后的台阶上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而后只听“砰”一响。他回过头,看见逆光而立的身影。她的头发被海风吹得凌乱,赤着双脚,旁边半躺着大旅行包,身后耀眼的阳光洒在澄澈湛蓝的海面上。

“请问,这里租面镜和脚蹼吗?”叶霏吐了吐舌头,笑着问。

“Naughty girl(淘气姑娘)。”陈家骏挑着一侧嘴角,神色古怪,好像把一个笑容生生憋了回去,他板起脸来,“Diving only(只供潜水)。”

叶霏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我后天一早的飞机,再干一天半的活儿,还能包食宿吗?”

陈家骏抱着胳膊,神色严肃,语音却有几分轻快:“谁让你回来的?”

她耸了耸肩:“也没有人说,不许我回来呀。”

这一日万蓬也没有出海,一直在后院填充气瓶。他拎了两只转到露台边,看到叶霏,连忙放下气瓶,张开双臂跑上来:“啊啊,霏,我以为你走了!”说着给了她一个结实的拥抱。

“我本来也以为就顺路走了。”叶霏眨了眨眼睛,“但是,我觉得,不能不和大家说再见啊。”

陈家骏问:“你想做的都做了?”

“嗯,差不多。”叶霏点头,又摇头,“也不算啦……不过有些事也挺没劲的。”她学着陈家骏不耐烦的口气说,“Boring。”

Scuba Libre的两艘潜船陆续返航。克洛伊扛着装备走到店里,看到叶霏笑吟吟地站在台阶前,高兴地尖叫了一声。

“我又回来啦,吃惊吧!”叶霏走上前去,帮她将装备放好。

克洛伊张开双臂拥抱她,拍拍她的后背:“我就知道你不会不辞而别!”

“我没道别,大概是觉得,还没有到离开的时候吧。”

“K.C.还说,你想做的事情很多,三天的时间太仓促,所以不会回来了。”克洛伊翘起拇指,指向身后的陈家骏。

“嗯,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之间觉得那些事儿都没什么意思。”

刀疤言简意赅:“因为你不是一个观光客了。”

“不要打扰大家工作。”陈家骏咳了一声,指了指叶霏,“你的T恤呢?换上店服再过来。”

她开心地笑起来,用力点头。

这一天是周四,海岛中部的村落附近有热闹的集市。傍晚时分,刀疤开上车,带着克洛伊、叶霏和万蓬去大排档吃晚饭。

克洛伊从车窗探出头:“K.C.和我们一起去吧!”

陈家骏摆摆手:“我还有事情要忙。”

坐在车上,叶霏问:“都收工了,还忙什么?”

“下个月课程总监要来开课,K.C.要整理一下报名材料,回复候选人的信件,还得帮他们订房什么的。”克洛伊答道,“其实也还好,他只是不那么喜欢凑热闹。”

刀疤说:“他是个好人,就是太寂寞了。”

万蓬兴奋地插话:“我们帮老板找个女朋友吧!”

克洛伊回身拍他脑门:“K.C.需要别人帮吗?”

万蓬挠了挠头发:“纪念品店的妮雅就挺喜欢老板,总会送些小东西给他,什么发光的闹钟啊,带弹簧的相片夹呀。我觉得她蛮漂亮。”

刀疤哼了一声:“小子,管好你自己的事。”

克洛伊咯咯笑起来:“比茵达漂亮吗?”

“啊,别拿我开玩笑。”万蓬紧张起来,“你们没有和茵达说什么吧,没有吧!”

“当然没有,这种事还是留给你自己来说。”

万蓬握拳:“等我结束实习,找到工作!”

关于陈家骏的事,叶霏有些好奇,但也不便再追问下去。克洛伊已经转了话题,和万蓬讨论起茵达的喜好,帮他参谋在集市上买一件什么样的礼物。

他们在集市上喝了鲜榨的橘子汁,买到几块钱一份的烤鸡翅,叶霏垂涎了一下红澄澄的烤肋排,想到刀疤是穆斯林,只能作罢。还看到各式炸虫子——蜘蛛、肉虫和甲壳虫,万蓬怂恿叶霏试试看,她拈起一只,苦着脸,皱着眉头,闭起双眼,就义一般塞在嘴里。

克洛伊捂着眼睛转过脸去:“无论我来了多少年,都没法接受这些,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叶霏看到箬叶包裹的各色糯米糕点,好奇心大盛,一样买了一个。

克洛伊说:“刀疤的妈妈最擅长做这些,比卖的好吃。”

刀疤点头:“下次你来,带给你。”

叶霏又买了几只芒果,三四斤山竹,万蓬帮她提在手中。

“我们去给大家买明天的早饭吧!”克洛伊指了指路边一栋白色的小房,“这里的面包非常好吃,有家乡的味道呢。”

走到房前,一位当地妇人拿着塑料袋,将一条条吐司包装好。克洛伊双手合十,用当地语向她问好,选了一条吐司,两支法棍。刀疤很自然地递上钱去,将面包抱在怀里。克洛伊掰了一小块法棍塞在嘴里,又撕了一小块举到刀疤嘴边。在众人面前,他有些尴尬地侧了侧身,但还是张口咬住,一边嚼着,一边无奈又宠溺地笑了笑。

他们并肩站在香气氤氲的面包房门口,暮色四合,一点昏黄的门灯亮起,照得人心底也暖暖的。

叶霏这时忽然想起捧着泡面的陈家骏,还有他一个人坐在节能灯青白色的光线中,默默抽烟的样子。自从他的妹妹离世,到现在已近十年,他也说,过去的已成过去,为什么在喧嚣过后,仍然显得孤单寂寥?

从集市回来,刀疤和克洛伊去了Monkey Bar,万蓬去Joy’s找茵达聊天。叶霏带着面包,拎着水果,在通往海滩的路口下了车,向着宿舍走了几步,又折回身,向着潜店走去。刚上台阶就闻到浓浓的方便面调料味,办公室的门敞开着,陈家骏坐在桌旁,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脑屏幕,不时敲击鼠标,音响中反复播放着乐曲的某个片段。

叶霏探头,扬了扬手中的袋子:“还在忙?要不要吃芒果和山竹?”

“在编辑视频……别在店里吃,会有蚂蚁。”他蹙眉,指了指大门,“去门口。”

“哦……”她缩回来,悻悻地走到台阶下,在沙滩的一截横木上坐下。

“跑哪儿去了?”过了几分钟,陈家骏的身影出现在露台上,叉着腰,嗤笑道,“让你到室外,谁让你坐到沙滩上去了。”

“安全,省得被你再撵一次。”

他走过来,就势坐在台阶上,伸出手:“山竹。”

叶霏递过一个,他捏了捏:“还蛮新鲜。知道怎么分辨里面有几瓣肉吗?”

她点头:“刚刚万蓬教我了,看后面的小花有几瓣。”

“哦,你现在倒是什么都懂。”陈家骏干净利落地捏开果壳,手指上没有沾染一点汁水。

两个人也没多说话,分坐在台阶上下,吃完了口袋里的十几个山竹。陈家骏拉过连接水龙头的橡胶管,把放过果壳的地方冲洗干净。

“怎么又回来了?”他问。

“那个……要和大家说再见啊……”

“我是说,从集市回来,怎么又来店里了。”陈家骏指挥她把垃圾袋系好,扔在海滩边的塑料桶里。

“把面包放下,明天的早餐。”这理由有些不充分,她只是想回来看看,就信步走来了。叶霏想了想,继续说道,“还想看看鱼类图谱,再认几种。”

陈家骏挑眉看她:“你看鱼类图谱的神情像看菜谱。”

叶霏撇嘴:“这不怪我,我只去过超市,又没怎么看过它们在水里游来游去的样子。”

“别看了,这一两天,能记住什么。”他一脸不屑,转身向办公室走去。

叶霏愣在原地:“太小看人了,总好过不看吧!”

陈家骏已经走到门口,回身招手:“傻站着干什么,过来。”

“你带U盘了吗?”他问。

叶霏点头,她钥匙扣上一直挂着一个。

“我给你一些视频和照片,回去再看。”他坐下来,保存了刚刚制作的视频,打开图片文件夹。

她探头,看着满屏的缩略图:“都是你拍的?”

“嗯。”陈家骏点开照片,一张张翻过去。他镜头中的海底世界绚烂而澄净,色彩斑斓的软硬珊瑚,形态各异的热带鱼,自由游弋的鲨鱼、海龟,还有风暴漩涡一样壮观的鱼群。

叶霏赞道:“太棒了,简直是专业水准!”

陈家骏语气平平:“我们和许多杂志合作过,包括国家地理。”

“这么厉害!都是这附近照的?”

“也有其他岛的,好久没去过了。”他揉了揉太阳穴,“这两年潜店太忙,自己的时间比较少。”

叶霏扫了一眼照片信息:“像素还蛮高,不担心版权问题?”

“你?”陈家骏抬眼看她,摇了摇头,“非商业的展示,你随便用。如果让更多人看到,也不是坏事。人们只会关心自己了解的生物,保护自己喜爱的那些。”

他放缓速度,一张张介绍着图片上各种海洋生物的名称,它们的特征和习性。他声音醇和,讲起来从容不迫、张弛有度,加上一些潜水中的趣闻,叶霏听得投入,不知不觉已经看了近百张照片,依旧意犹未尽。

陈家骏在U盘上新建了文本文档,输入了几个网站的链接,“这些都不错,你回去慢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