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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屿千寻》

来源:中国作家网 | 明前雨后  2016年09月13日10:11

忍不住又搜了一下夏天的机票。算算这几个月的实习津贴,加上帮吕教授翻译书籍的酬劳,如果省吃俭用,刚刚可以支付旅费,此外需要的,就是当地的食宿费用。要不要,问问那个家伙呢?

叶霏犹豫了一下,打开Facebook,恰好看到克洛伊的消息。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那个贼落网了!K.C.说,欠你两百美金。是要寄给你,还是等你下次回来取?”

叶霏问:“摩托车找到了?”

“嗯。”克洛伊写道,“K.C.刚刚说,如果寄给你,手续费要从里面扣。”

叶霏笑:“那如果我去了,还包食宿吗?”

“我问问。”克洛伊打了一个吐舌头的表情,“他说,得像原来做得那么好。”又补充了一句,“我和刀疤也许要去旅行一段时间,不过K.C.说,他一直在这里。”

“我一直在这里。”

他说起这句话的时候,定然神色冷漠。叶霏甚至能想象到他的语气。

而她想起来,心中却觉得暖暖的。

叶霏从长途车上下来,头脑发胀,眼睛已经快睁不开,还得强撑着不能睡过去。她坐了夜里的红眼航班,中转两次,才颠簸着降落在海边的小机场。之后坐大巴到码头,再转乘渡船上岛。

热带的阳光无遮无挡,白花花地从头顶上洒下来。陆地上的空气潮湿憋闷,叶霏热得要中暑,跑到洗手间的水池前。镜子中的她顶着乱蓬蓬的头发,因为睡眠不足,眼睛有些浮肿。她捧着冷水洗了把脸,用力拍了拍眼眶和脸颊。

身体疲惫,心里却有些激动。

这次回到岛上,她给大家带了不少礼物,背包里有牛肉干、几盒小点心、漂亮的发饰、铁观音和正山小种。还有好多事情想要告诉大家:前段时间的座谈活动中,她介绍的水下生物专题颇受欢迎。协会负责人和学校的两家环保社团商议了一下,联合举行了一场规模更大的活动,请了几位来讲鸟类、兽类、昆虫,加上叶霏,范围覆盖海陆空。一位使馆的参赞也来出席,还邀请叶霏去他女儿就读的国际学校用英语讲了一次。之后参赞说该国的旅游局和旅游杂志有合作项目,将要推出介绍海岛游的特刊,问她想不想写一篇文章。

叶霏兴高采烈答应下来,说过些天就会到当地积累更多素材,顺便也征得图片所有者的授权。

就在讲座之后不久,许鹏程发来短信,说在朋友的社交网络上看到了她的消息,为她感到高兴和骄傲,又说自己过几天会回国。

叶霏看了看手中的机票,讥诮地笑笑,果断地删除了他的信息。

此刻渡船劈波斩浪,远处的岛屿显现身形,从青灰色的一团雾气里露出清晰的轮廓,苍翠的青山连绵不绝。

疾风扑面,叶霏眯起眼睛,不觉笑了起来。

她来到Scuba Libre时快到下午一点。艳阳当空高悬,黑色的影子在脚下缩成一团。平台很安静,台阶下没有几双拖鞋,潜店的门半开着,深棕色玻璃反射出蓝澄澄的海面。叶霏只当和以往一样,其他人都出海了,只有老板留守看店。她甩开人字拖,故意把木台阶踩得“噔噔”响,然后把背包重重地放在地上,豪迈地冲着门里喊了一声:“I am back!”

室内有窸窸窣窣的声音,脚步很轻盈,而后一只纤细的手将滑动门拉开,露出一张端庄秀丽的脸庞来。对方和叶霏身高相仿,穿着店里的蓝色T恤和牛仔短裤,露出两条笔直匀称的长腿。她看起来比叶霏大几岁,留着干练的短发,眼睛明亮有神,眼角弯弯的,噙着笑意。

“你是叶霏吧?我是邱美欣。”她热情地伸出手来,“上次我来的时候你已经走了。不过大家都和我说起过你。哦,他们都出海了,下午才能回来。”

“哦,对,我是叶霏。”她和邱美欣握了握手,一时有些发蒙。

“你从北京过来,飞了多久?”她拎起叶霏的背包,放在椅子旁边,“别客气,先坐啊。”又走到茶水台前,“你想喝点什么?有咖啡、红茶。”

“白水就好,我自己来。”叶霏赶过去,接过她手中的杯子,“差不多昨天这个时候就出发了。”

“那路上蛮久。”邱美欣倚着桌子,笑吟吟地看着她,“家骏和你说过住宿的事情吗?”

叶霏摇摇头。她只是告诉克洛伊自己夏天会来。克洛伊的答复是:“老板说,好。”她以为一切如常,就贸然来了,从没想到要和谁确认。

“哦,是这样,过几天IDC(教练培训课程)要开班,我们在附近的度假村订了一批客房,现在是淡季,价钱很合适,你要不要去看看?”

叶霏喝了口水:“我和茵达住一起就好。”

“啊,前段时间有个员工搬去茵达那里了。”邱美欣托着下巴,“我得确认一下,看宿舍还有没有空房。”

叶霏转着水杯,心想,要是没有,难不成露宿街头?的确,这次还能拿回两百美金,也许能住个偏远些的民宿。可是之前还预备着用这笔天降横财来大快朵颐呢,姜葱龙虾、咖喱蟹、清蒸石斑……不觉悲从中来。

邱美欣和她聊了一会儿旅途中的经历,歉疚地说:“不好意思,我还有些事要忙,现在走不开。等一下家骏他们回来,我就去帮你确认住宿。饿不饿,要不要先去吃点东西?”

叶霏点头:“谢谢你了,你先忙,不用管我的。”她看着邱美欣走进陈家骏的办公室,坐在他的椅子上,专注地敲着键盘,打印机不时传出吱吱嘎嘎的声音。

她觉得有些无趣,在平台上绕了两圈,和邱美欣打了个招呼,沿着海滩走去Joy’s吃饭。

路过Monkey Bar时,叶霏放缓脚步,就看见门口的吊床晃晃悠悠,上面躺着一个大胡子,卷曲的头发扎了一个小辫。仔细打量,正是颂西。

叶霏大喊他的名字。颂西看到她,起身拥抱:“嗨,宝贝,你回来了!我可真想你。”他点点自己的脸颊,“你还欠我一个吻。”

叶霏并拢四指,在他脸上拍了两下:“还给你俩!”

颂西委屈:“难道你不想我吗?要不然,晚上我们去沙滩散步?”

叶霏踢他一脚:“乖乖躺着吧,小心我告诉茉莉!”

颂西眯起眼睛,讥嘲地撇嘴:“不要提她。”

叶霏吃了一惊:“为什么?”

颂西叹口气,轻轻抱着她,额头抵在她肩上:“霏,我的心好疼。我需要一些安慰。”

“你又做什么错事,把茉莉惹恼了吧。”叶霏推开他,“好好道歉去。”

“不可能!”颂西仰身栽倒在吊床上,翻过身去。

叶霏揉了揉他的头发:“坏小子,我去吃饭,回头再来问你。”

走到Joy’s,刚进门茵达就看到她,笑着扑过来。叶霏在网上看到了万蓬和她的合影,拍着她的背,问:“几个月不见,茵达你更漂亮了,也更开心了,是不是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我?”

茵达笑得甜蜜而羞涩。

叶霏咳了两声:“我听说,有人搬到你的宿舍里去了,嘿嘿,发展得很顺利呀。可怜我了,都没地方住。”

茵达拼命向她挤眼睛,食指比在嘴前,示意她压低声音,又将她拖到墙角,小声说:“前段时间茉莉搬来了……不过,这两天她又搬走了。你可不要去问她……”

说到一半,茉莉恰好从厨房出来,看到叶霏后打了个招呼,和她轻轻拥抱,笑容有些勉强。她比叶霏走的时候似乎还要瘦一些,颧骨都显得有些突兀,一双大眼睛也黯淡下来。

叶霏拿出给姑娘们的小礼物,一盒曲奇饼干、两只发夹。她知道茉莉和颂西交恶,不便开口询问原因,甚至也不好再打趣茵达和万蓬。只能说肚子饿了,点了一份炒饭,和茵达聊起自己多么想念店中的美食。

茉莉坐在一旁,托着腮发呆,似乎不存在一样。

茵达说:“你回来太好了,还去和我住一起吧。”

叶霏想起来,说:“我刚才去潜店,有个女人在,之前没见过。”

“你说Amelia?”

“应该是吧。”叶霏答道,“我只知道她的中文名,也是华人。”

“哦,那就没错。她是K.C.的好朋友,教练课程开班的时候常来帮忙。她很聪明很能干的。听说是做房地产的,很有钱呢。”

叶霏说:“哦。看着就很聪明很能干。”

茵达喜滋滋地说:“我开始做甜品了,你要不要尝尝看?”她进了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两份巧克力蛋糕,递给叶霏和茉莉。

叶霏尝了一口:“你手艺真不错呢!”

茵达笑得灿烂:“万蓬喜欢吃。”

茉莉也吃了一口,但是兴致不高,低着头,一点一点用勺子挖着。

叶霏在心中叹了口气,只觉得,自己的心情也跟着她低落下来。

厨师知道叶霏回来了,特意给她多放了两只虾,炒饭里都要被大虾塞满了。她吃过午餐,和茵达聊了一会儿,就顶着太阳走回潜店。她看看时间,潜船也快要归航。

叶霏站在平台上,手搭凉棚,眺望开阔宁静的海面。那澄净剔透的蓝色似乎融化在空气里,让人精神为之一振,近处的海水轻抚着洁白的沙滩,如同清澈的水晶。她在平台边缘的木板上坐下来,吹着海风,晃荡着两条腿,心里愉悦而平静。

只为了这一片海,回到这里也是值得的。

过了十几分钟,海面上出现了一艘快艇,劈开碧波,直奔栈桥而来。叶霏认得是Scuba Libre的船,站起身来,掸了掸短裤上的细沙。

汶卡驾着船,万蓬和潜店里一位教练也在,带着三四位客人。陈家骏坐在船头,快艇慢下来后,他跳上栈桥,将缆绳拴好。万蓬递过装备,陈家骏一躬身,扛在肩头。

叶霏第一次看见他穿上潜水服,黑色的全身湿衣,背后的拉链拉低到腰,褪下袖子,在后腰系了个结。他把装备和气瓶扛在右肩,左手拎着脚蹼和橘红色的浮标,身体微侧,依旧站得挺拔。

叶霏半抬了手,轻轻挥了挥。陈家骏也看到她,弯了弯嘴角。

邱美欣听到马达声,也从房间里走出来,拍拍叶霏的肩膀:“家骏他们回来了。”说着走下台阶,迎着众人走过去。她自然而然地接过陈家骏手中的脚蹼和浮标,问,“场地没问题吧?”

“嗯,老样子,就等大家来了。”

“你的朋友来了。”邱美欣向着叶霏仰了仰下巴,“中午刚到。”

叶霏走下台阶,和他拥抱也不是,握手也不是,只能半抬起手来挥了挥:“你好,好久不见。”

陈家骏点点头:“好久不见。”

“霏,你回来啦,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万蓬扛着装备跑回来,往平台上一扔,转身向叶霏伸开双臂,“潜水服还湿,不介意吧。”

“不介意不介意。”叶霏笑起来,和他用力抱了抱。

汶卡拎着油桶从船上下来,皱眉道:“好可惜,我手上都是油。”

他两臂虚张着,叶霏也给他一个拥抱:“汶卡大叔,真高兴又能见到你。”

陈家骏已经放下装备,叉着腰站在木架旁:“今天没什么事,明天上工吧。”

邱美欣嗔道:“叶霏飞了很久,不要这么快就和人家说什么上工的事情,让她好好休息一下吧。再说,她也是来度假的,总得有些自由时间。”

叶霏说:“我什么时候来都可以,回到岛上就已经是度假了。”

邱美欣说:“今天为你接风,大家一起去吃饭吧,老板埋单,怎样?”一边说,一边笑着看向陈家骏。

他轻笑一声:“我还能说‘不’?”

邱美欣取了纸笔:“都想吃什么,我记一下,一会儿去点餐。叶霏你呢?多点几样没关系。七点钟直接去Joy’s吧。”

“酸辣海鲜沙拉,还有冬阴功吧,其他随大家。”叶霏站在一旁,觉得自己像个客人,“哦,我刚刚看到茵达,她说宿舍里就剩她一个了。”

“哦?茉莉已经搬走了?”邱美欣抬头,“你想住宿舍,还是跟我去看看度假村的房间?”

“宿舍好了。”叶霏打开背包,把带给大家的各类食品拿出来。

万蓬说:“霏,这个包有点小,下次换个大的,我们去机场接你!”

陈家骏说:“应该有新的床单和枕套,在库房里,叶霏你去找找看。”

“我知道在哪儿,前两天刚整理的。”邱美欣笑,“我去拿给她吧。”

万蓬帮叶霏拎着背包,把她送到宿舍去。她换了新床单,洗去一身黏腻的汗水,用速干毛巾把头发包起来,趴在床垫上睡了过去。

醒来时天色将晚,看看表已经快七点。叶霏换好衣服,解下毛巾,站在露台上梳着头。头发依旧有些潮,她随意扎了个马尾,睡觉时刘海压得翘了起来,好在身边还带了几只发夹,抽出一只紫色小花的,将刘海别在鬓角。

她走到Joy’s时,夕阳已经沉到天边的云层后。邱美欣预订的长桌在大堂转角,正好可以看到海面上灿烂的晚霞,半边天宇被染成火红色。众人已经落座,陈家骏坐在长桌一头,旁边还有两个座位。叶霏向他点了点头,转到另一侧,挨着万蓬坐下。茵达走过来,问她需要什么饮品。万蓬扭头问叶霏:“要喝点什么?我们刚刚点了可乐、果汁,你看要加什么?”

陈家骏说:“不用了。帮她们点好了,女生都喝芒果奶昔。”

门外的木船形站台上铺着碎冰,上面放了各种海鲜,邱美欣挑了两条鱿鱼做烧烤。她走回来,坐在叶霏另一侧,笑眯眯地说:“就知道你会帮我点好芒果奶昔。”

柜台那边传来一阵搅拌机嗡嗡旋转的声音,不多时,茵达捧着托盘,端上来四杯浅乳黄的饮品。叶霏和邱美欣各拿了一杯,剩下两杯,放在陈家骏身边的座位前。

他看了一眼,说:“柏麦呢?再不来就化了。”

邱美欣笑:“下午去骑大象,玩累了,回房间睡觉去了。大概刚睡醒,我打个电话?”

陈家骏神色无奈:“嗯,让她起来吧。这都七点了,又要半夜不睡。”

正说着,有个小小的身影沿着沙滩跑来,高声喊着“Papa Papa”,一头扎到陈家骏怀里。

叶霏震惊,差点被芒果奶昔呛到。她扭过头去咳了两声,然后叼起吸管,继续低头喝起来。她唯恐自己表现得太过于八卦,半张脸埋在细长的玻璃杯后,抬眼瞟过去。那是个眼睛乌溜溜的小女孩,看起来四五岁模样。陈家骏笑着抱起她,让她坐在自己腿上,低头和她聊起天来。小女孩的声音细细软软,陈家骏也放低声音,语调十分温柔,眼睛里含着笑。两人讲的是当地话,叶霏听不懂。

再看他身后,走过来一位相貌平凡的当地妇人,看上去比陈家骏还大了几岁。她笑容温和,伸出手来,柔柔地说了几句,似乎是唤着小女孩的名字,叶霏听到了“柏麦”的音节。柏麦不肯坐回自己的椅子上,挥着手,似乎形容着骑到的大象有多么巨大。

有其他潜店的工作人员伸手去逗柏麦,她扭身躲开,把小脑袋藏在陈家骏怀里,一双大眼睛怯生生的。

叶霏心中有一团大大小小的问号,扭在一起。她看看陈家骏,再看看他怀中的柏麦,还有身边的妇人,想从容貌上找出三者的关系。恰好看到他的目光扫过来,连忙低下头,又喝了一大口芒果奶昔。

邱美欣压低声音,用中文说:“柏麦是家骏的干女儿。平时家骏忙不过来,每次我来,就会接上柏麦来看他。她妈妈也会跟着来照顾一下。”

叶霏点头:“她们就住附近?”

“不远。”邱美欣说了临近一座小城的名字,“那年大海啸,家骏在一棵倒掉的大树上发现了她,多亏有枝叶托着,她才没有被淹死……不过亲生父母都找不到了。”

“啊,这样。”

“柏麦是家骏起的名字,就是树叶的意思。他本来想收养柏麦,不过条件不允许,后来还帮忙找了一个很好的人家。”

柏麦一直黏着陈家骏,直到饭菜上桌,才被旁边的妈妈伸手接过去,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众人边吃边聊,柏麦很快吃饱了,满地跑着玩,又凑到邱美欣这里来,趴在她腿上和她说话。叶霏伸出手,想要和她打个招呼,小姑娘躲在邱美欣身后,警惕地看着她,鼻头翘翘的,薄薄的嘴唇紧抿着。

邱美欣揽着柏麦的肩膀,微笑道:“她是比较谨慎,对陌生人防备心理比较强。”

叶霏“哦”了一声,悻悻地收回手来。

大家聊着就要开始的教练培训班,叶霏插不上嘴。她也很久没吃到地道的东南亚美食,索性少说两句,大快朵颐。

碟盘见底,众人陆续离开,万蓬舍不得走,跑到柜台前,拉着茵达的手,亲昵地说着悄悄话。叶霏吃饱了又犯困,打了两个哈欠。

邱美欣说:“你昨天路上太累,早点回去休息吧。”

陈家骏“嗯”了一声:“也好,明天再去店里吧。”

邱美欣问他:“你先回店里?我结完账去找你吧。我能回复的e-mail都回完了,还有几位学员的问题,得和你商量一下。”

他点了点头。

叶霏起身:“我去Monkey Bar看一眼。”

陈家骏蹙眉:“还不回去休息?知道明天几点上工吧?”

“记得记得,七点半。”叶霏说,“现在睡还太早,去聊会儿天啊。”她嘻嘻一笑,“老板,这回我有钱了!回头记得把那两百美金给我,我请大家喝啤酒!”

看看周围,万蓬舍不得走,茵达忙碌时,他就坐在电视前看着球赛。汶卡大叔说不想去酒吧,再也没看到谁可以和自己同行。叶霏耸了耸肩,“我自己去吧。”

陈家骏目光凛冽:“不困的话去店里帮忙。”

“不是明天才开工吗?”她吐了吐舌头,伸手发誓,“我不会喝醉的!”

沿着海滩走了不多久就来到Monkey Bar,郑老板不在,只有颂西一个人在吧台里忙碌。叶霏要了一罐啤酒,坐在吧台前,从口袋里掏出一捧零食递给他:“喏,给你带的。”

颂西嬉笑:“你对我最好。我就说咱们俩应该在一起。”他虽然说说笑笑,但明显心不在焉,几次调错了酒,不断对客人说着“对不起”。

和半年前人声鼎沸的场景相比,现在不是最旺的季节,过了一会儿店里便空无一人。颂西也拿了一罐啤酒,指了指门口的沙滩:“那边坐,我陪你喝啊。”

叶霏打了个哈欠:“我都困死了,是我来陪你喝。不多喝,就陪你喝完这罐。”

“是没什么人陪我喝。”颂西搔搔头,“K.C.最近都没怎么来。”

叶霏心想,大概是有事情忙,又有朋友在,没那么无聊了。她踢了踢颂西:“还是说说,你和茉莉到底怎么回事。她刚才也没怎么和我们店里的人打招呼。”

颂西拿着易拉罐在沙地上画圈,鄙夷地说:“她和别人上床了。”

叶霏险些把嘴里的啤酒喷出来:“什么?”

颂西低头:“我也是。”

叶霏皱眉:“这算什么,你报复她?”

“她报复我……”

叶霏一时无语,撇了撇嘴:“你!说清楚事情的先后顺序。”

颂西不肯再说。

二人闷声喝着酒,不知不觉喝完大半罐。Joy’s那边也收了工,隐约看到沙滩上并肩走来两个人,女生身形婀娜,正是茉莉,牵着她的人魁梧健硕,是个年轻的欧美小伙子。茉莉把头枕在对方肩上,他的手揽着她的腰,两个人走着走着,停下来,站在沙滩边缘热烈拥吻。颂西狠狠地抛出易拉罐,砸到栈桥的木桩上,发出“砰”一声闷响。

他眼中冒火,说:“Bitch!”

叶霏回到宿舍,过了不多时,茵达春风满面地回来,哼着当地的流行歌曲,笑嘻嘻地说:“咦,你还没睡?”

“下午睡了一会儿。”叶霏说,“我刚才去了趟Monkey Bar,颂西和茉莉到底怎么了?”

茵达叹气:“茉莉visa run的时候,颂西又和别的女人勾勾搭搭。茉莉和他大吵,就搬到这儿来了。颂西也不肯认真道歉。有一个西班牙小伙子追求茉莉,她当着颂西的面,和那个男生接吻了。

“颂西觉得很没有面子,喝多了,结果带了一个女人回家……前两天,茉莉就从我这儿搬走了,搬去了那个西班牙人住的地方。”

叶霏顾不上插话,目瞪口呆,冒了一头冷汗。

茵达说:“颂西很生气,天天喝酒,用很难听的话骂茉莉。可怜的茉莉,她应该离开这里。”

“她不会走的。”叶霏摇头,她明白茉莉的心情。原本的深爱,变成了不甘和愤恨,只有留下来,让颂西看见她和别人亲热,让他悲伤愤怒,她才能报复他。刺痛对方的方式,是伤害自己,只是这代价太过于高昂。

就如同冬天时的自己,心如刀绞,愤懑、压抑,差一点就踏错一步。是陈家骏,在她坠下深渊前,伸手拉了她一把。

沙滩上那一点火光。

叶霏忍不住问:“你之前见过柏麦吗?”

茵达点头:“隔几个月她会来一次,挺活泼,但不喜欢陌生人。”

叶霏想起自己曾经看到过的断壁残垣:“你经历过那次大海啸吗?”

“我才来岛上一年,大家平时也不会讲。但我们村子里好些人在度假村工作,好几个后来就没回来。还有一个人被截肢了,每天都做噩梦。”

叶霏叹息:“好在那时候柏麦还小,希望没有留下什么心理阴影。”

茵达附和:“那时候她也就一岁吧,K.C.对她很好,他很喜欢小孩子呢。”

叶霏从露台望出去,这里看不到潜店。如果是白天,越过一排排屋顶,能看到建筑物的间隙被海面的蓝色填满,夜里只看到幽暗的深蓝色,和无垠的天宇融合在一起。

问过了颂西,问过了柏麦,她还想知道一些邱美欣的事情,却犹豫了一下,不知道如何开口。她拢了拢头发:“还是说说你和万蓬吧。让我听些开心的消息。”

陈家骏回到店里,处理了几封问询的邮件。邱美欣准备了第二天要发放的材料包,在柜台里码好:“明天有三个人到,正好同一班船。”

陈家骏点头:“万蓬明天不出海,让他去接吧。”

邱美欣将各人的分工写在白板上,回身,看陈家骏的桌上放了一罐啤酒。她拿起来,摇了摇:“不是说要开班了就不喝酒吗?这个要没收。”

他微笑道:“那个不是酒精,是面包。”

“嗯,最近是没怎么见你喝烈酒,但言出必行啊。”邱美欣说,“如果饿了,我去给你买碗米线?”

“不用,太晚,吃多了不消化。”他起身倒了一杯白水,“你回去休息吧。我回完e-mail就走。”

“好,那晚安了。”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