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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西秘史(第二部)(54)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2月04日15:55 来源:中国作家网 李怀荪

  “是的!要知足!”张复礼信口回着老爹的话,心里却在想,这婆娘来这一手,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啊?

  张王氏说:“金莲她处处为张家着想,为你着想。礼儿啊!你的脾性,也应该改一改了,不要老是对人家不冷不热的。”

  “是!孩儿记下了。”张复礼说。

  麻阳船把佬

  腾腾的雾气,弥漫在碧绿的江面;茫茫的晨霜,撒下了银色的薄纱。万寿宫码头一级级延伸到河下的石阶磴,都被涂抹上隐约的一层白色。大大小小的麻阳船湾靠在码头上。其中一艘八百个油的“鳅鱼头”[3]①,前一天装好了一船桐油,今天就要起航。这条船上的船把佬全都是麻阳人,“元子号”[4]②名叫滕运隆,昨夜去百家弄玩花花世界了。舵把子滕运祥是他的堂老弟,歇在了镇上的一个伙计屋里。揽头工满延长和帮篙满益成叔侄二人、还有一伙摇橹的伙计,睡在了船上。这条船的一个帮舵,因为屋里有事辞了工。滕运隆放信出去,要招个伙计填缺,等着船把佬来应征。

  昨夜,满家叔侄睡进了元子号睡的官舱。和往常一样,他们早早就起了身。白霜天,冻得手尖生痛。叔侄在火舱生起了火,烧了一鼎锅的热水。大船起锚,要备办“三牲”做“开江”。鸡公和猪头昨天已经买好。早晨渔船收网。满延长打个招呼,立马会有渔船把鲜活的鲤鱼送来。这时,滕运隆也回到了船上。

  “怎么样,百家弄里唱《别窑》,心肝宝贝掉泪了吧!”满延长打趣滕运隆。

  “卵子心肝宝贝,婊子无情,掉泪也是假家伙。”滕运隆说。

  “真没良心,人家的‘哀子’③[5]白打了!”一旁插嘴的是满益成。

  “小狗日的成伢,你晓得哪样?少了你的那份!”滕运隆笑着骂满益成,接着便吩咐满延长,“架场吧!你先把鸡宰了。”

  满益成不放过滕运隆,“元子号,莫讲你在船上是老大。昨晚,你的眼睛看了不干净的地方;你的手,摸了不干净的地方。宰鸡的时候,你要离远点!”

  “嘿嘿!离远点就离远点!”拿成伢这个调皮脚色滕运隆没得办法。要杀鸡了,他一头缩进了船舱。

  这时,只见那满延长一手抓公鸡,一手拿菜刀,站立在大船的鳌头上,面对前方,口中念念有词:

  此鸡不是非凡鸡,王母娘娘报晓鸡。开江宰杀之日,借你红花来掩煞。将军柱上开红花,河下百煞都退尽。千叫千应,万叫万灵!

  神词诵毕,满延长把雄鸡的鸡头,搁放在鳌头的将军柱上,一刀砍断。将军柱上顿时喷满鸡血,这便是“将军柱上开红花”。满延长拔下一把鸡毛,蘸上鸡血,粘贴在大船的桅杆、舵把和尖舱上。接着,他手持杀死的雄鸡绕船一周,让鸡血滴淋在大船四周的江中。这时,鼎锅里的水已经滚开,满益成麻利地用开水烫鸡拔毛。满家叔侄在火舱动手办厨,摇橹的伙计们陆续上船。舵把子滕运祥回到船上,带来了个身背包袱的汉子。

  “隆哥,船上不是有个缺吗?这位兄弟想来试试。”

  汉子对滕运隆拱手喝道:“见过滕大哥!”

  “叫哪样名?”

  “张青发。”

  “哪里人?”

  “麻阳黄桑。”

  船上的船把佬都是麻阳人,又来了一个老乡。

  “船上缺一个帮舵,你做过吗?”

  “做过五年舵把子,老板修船,闲着没事做,来滕大哥门下讨口饭吃。”

  “既然做过五年舵把子,那我就得罪了。”滕运隆开始了对填缺船工的例行考核,“这船上,有个东西一寸三,做起了便不见天日,你说是哪样?”

  张青发回答:“是橹把和橹叶之间的橹楔。橹楔做起以后,插进了木头里,不见天日。”

  “船上有三棵半树,蔸朝上,尖朝下,又是哪样?”滕运隆接着问。

  张青发回答:“船上的将军柱、鸡公头和夹板,都是蔸朝上尖朝下的树。舵根虽也是这样,只能算半根。”

  滕运隆再问:“船上有三荤三素,你可晓得?”

  张青发回答:“船上的三荤是升降锚的‘鸡公头’、拴舵的‘猪腰子’、架棚子的“鱼尾巴”;船上的三素是升降船篷的‘饼子’、倒桅的‘耳子’(木耳)、拉篷的‘豆子’(船把佬称绳索为‘豆’)。”

  “讲得不错!”滕运隆最后问,“你可晓得麻阳船上有‘九板十八索’?”

  张青发回答得很是利索:“沅水上的行江人,船上的‘九板十八索’,谁个不知?哪个不晓?船上有三块妇人不能碰、不能粘的‘神板’,是揽头工的烧香板、上桅杆的仙人板、封艄的镜子板。其余的六块板是牛颈板、锁伏板、垫舱板、雨板、夹板和碗板。另外有一块跳板,归老板所有,不在九板之内,若是卖船,这块跳板是不卖的。一条麻阳船上,共有十八条绳索:护锚索、锚脑索、绊篷索、扎篷索、力索、扁担索、鸡脚索、手索、子索、筋索、边筋索、镶索、缓索、回索、提桶索、马铃索、洗把索,还有一条老板的太平索!”

  张青发的对答如流,说明他是个船上的里手码子。滕运隆当即表态:“这位黄桑的老弟,船上只有一份帮舵的缺,委屈你了,将就着做吧!”

  “多谢滕大哥,赏给青发一口饭吃。”张青发考试轻易过关,喜形于色。他对着滕运隆连连拱手,表示感谢。

  滕运隆说:“麻阳船上都是凭本事吃饭。你能对答如流,就说明你上船不会吃冤枉,就把你留在船上了。看你把包袱都背在了身上,想必岸上也没什么事情了。今天正好吃开江,你把包袱放了,到火舱里去帮揽头工的厨吧!”

  这时,张复礼来到码头。他要坐这条麻阳船去汉口。刘金莲说是要送龙儿上学,没来送他。一个佣工帮他把行李送上了船。当张复礼走在跳板上时,滕运隆迎了上去,说道:“少老板,你走好!”

  张复礼一脚踩上麻阳船的鳌头,说:“滕老板,我又来坐你的船了。”

  “我同少老板就是有缘分。那年你随老爷去汉口,坐的也是这条船。那时候你还是个伢儿,才这么高。”滕运隆边说边比划。

  “那年我才七岁!”张复礼说。

  “来吧!吃一口。”滕运隆给张复礼递上手中的水烟袋。

  张复礼说:“多谢了,我不吃这东西。”

  滕运隆笑着,硬把那水烟袋连同纸煤儿,塞在了张复礼的手中,说道:“少老板,这你就不懂了。到了汉口,生意场上不用这东西是不行的。”

  “那我试试。”张复礼说着,吹燃纸煤儿,“咕噜咕噜”地吸起水烟来。

  “少老板,吃吧!吃下这东西,连屎都不用屙!”说着,滕运隆大笑起来。

  起锚前,船把佬们吃开江。缆头工满延长,用大蒸钵端着个煮熟的猪头走出火舱,去到鳌头前,放在舱板上,斟酒三杯,洒淋在猪头的四周。满益成将焚化的纸钱抛入江水之中,敬奉船头神。神事完毕,满延长将猪头端回火舱时,舱板上已经摆着一蒸钵鸡和一蒸钵鱼。满延长抡起斧头将猪头砍碎,盛在蒸钵里,放在炉子上,炖起了蒸钵炉子。不一会儿,蒸钵炉子里的猪头肉汤水煮得滚开。人们往里头下白菜、下大蒜,场伙便开始了。

  “来呀!”元子号滕运隆举起酒碗,邀约所有的船把佬,向此次行江的货主张复礼敬酒。“少老板,如今你是顺庆油号的少老板了。又来坐这条船,我们算是有缘。来!喝酒。恭贺你‘一船乌金下汉口,百斗元宝回浦阳’。”

  张复礼也端着酒碗说:“多谢滕老板!多谢各位师傅!我们一起干了这碗酒,这条大船‘上水扯篷湾湾顺,下水顺风稳稳流’。”

  “来呀!”吆喝声中,一个个碗底朝天。紧接着,一双双筷子伸向蒸钵炉子。

  “缆头工,这是你的!”滕运隆夹起公鸡头和猪眼睛,放进满延长的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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