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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西秘史(第二部)(57)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2月04日15:55 来源:中国作家网 李怀荪

  伍总办朝滕运隆点了点头,而后对张复礼说:“我给那几个帮办打个招呼,明天让他们到船上去盖印就是。”

  张复礼说:“多谢亲家爹,复礼不好意思给你老人家添麻烦,那船货已经有弟兄上船验过关了,开过单了。”

  “哦——”伍总办说着,称赞起张复礼来,“好!是做大事业的气派。我的亲戚朋友,要是都像你这样,我这个总办就好当了。”

  一直没有说到正题,滕运隆有点着急了,他朝张复礼使了一个眼色。张复礼这才终于开了口:“亲家爹、亲家娘,复礼有点小事,还要麻烦二老。”

  伍总办说:“自家人,有什么事情,你就说吧!”

  夫人也说:“有事尽管说,不必客气。”

  张复礼对身边的滕运隆说:“滕老板,还是由你向二老禀报吧!”

  滕运隆说:“老爷!夫人!说来实在抱歉,我手下的几个弟兄,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二少爷。现如今,还有一个船上的弟兄,落在了二少爷的手里。这都是在下管教不严,特意来到府上给二老赔罪,听凭二老发落。”

  “唉!”伍总办摇着头说,“这个老二,又到处惹是生非,真拿他没办法。”

  “什么没办法,都是你惯的!”夫人说,“一天到晚,游魂一样,这时候还不晓得回来了没有?”

  “那你就到后院去看看吧!”夫人去了后院。伍总办说:“这伢儿从小没了父母,一直跟在我的身边。我局里公务繁忙,没得时间去经管他,他就越来越放肆了,经常做出些出格的事情来。没想到大水冲了龙王庙,弄到了自家人的头上。二位稍坐片刻,叫他放人就是。”

  本不愿去见亲家爹的张复礼,没奈何到总办府走了一趟。他总算还有点面子。那二少爷尽管不情愿,却也叫了他一声姐夫。就这样,滕运隆从那二少爷的手中领回了血肉模糊的满益成。回到船上,润公还在那里守着,见事情顺利解决,喜不自禁。滕运隆着伙计把润公送回家里,并为成伢儿取来了伤药。

  直到半夜过后,其余的三个船把佬才陆续回到了船上。

  护航神鸦之死

  沅水天险青浪滩,分为上滩、中滩、下滩和尾滩,以中滩为最险。傍晚,张复礼运油的麻阳船下锚在青浪上滩的小市镇烧纸铺。烧纸铺以下便是青浪滩的中滩了。不知何年何月,中滩岸边后来被人称为庙角的地方,出现了一座伏波庙,供奉着河神伏波将军。行江人祭河神的纸钱,都在这小市镇购买,人们便把这里叫作烧纸铺。从烧纸铺到庙角,暗礁林立,乱石丛生,河里的两条航道:老池和偏口,都奇险无比,一般的船把佬无法驾驭,多少年来,行江人都是在青浪滩的起始处,一个叫垭角洄的村子里雇请滩师,为大船飚滩。

  麻阳船在垭角洄雇请的滩师名叫尹长久,此人祖祖辈辈以飚滩为生。他熟悉这青浪滩上的每一道岩梁、每一处激流、每一弯漩涡。他用勇敢和智慧,确保一艘艘下滩大船的平安。这天,尹长久也随大船歇在烧纸铺。夜晚,他和船上的弟兄们一同打牙祭、吃“神护”。大船飚滩,离不开神明的庇护。

  第二天清早,麻阳船便在烧纸铺起了锚。滩师尹长久看溶道水色飚滩,没走河道当中的老池,选择了河道靠边的偏口。偏口溶道上,有段称为“铜钉”的水域。溶道中潜藏的五座暗礁,如同五颗坚硬无比的铜钉。大船若是触及,轻者横头搁浅,重者拦腰折断。选择偏口溶道下滩的船排,每过铜钉时,飚滩的滩师总是小心翼翼。

  青浪滩虽为沅水第一天险,对于滩师尹长久来说,却是轻车熟路。当他挥动着抵篙,驾船驶入偏口时,和往常一样:两岸树林里的乌鸦,成百上千只,黑压压一片,一齐飞临行进中的大船上空盘旋。这满天的乌鸦,是伏波将军派来的护航使者。此刻,大船上,舵把子滕运祥和帮舵张青发,同心协力,稳稳把舵;滩师尹长久带领着元子号滕运隆、揽头工满延长各执抵篙,站立船头揽头归溶闯滩。摇橹的伙计们,则将昨晚吃“神护”时留下的饭团和碎肉,不断向空中抛掷。张复礼也情不自禁地参与抛食。大船上空盘旋着的乌鸦,准确无误地在空中啄食着。青浪滩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反复地出现的奇观,造就了这个乌鸦种群的灵性。饭团和碎肉,堵住了啄食乌鸦的嘴巴,乌鸦停止了噪叫。飚滩时,最忌乌鸦噪叫。乌鸦若叫,不祥之兆,飚滩的大船便肯定会出事。

  麻阳船进入铜钉水域,水中的五座暗礁,激起了五朵翻飞的浪花。滩师尹长久全神贯注,一会儿左边抵篙,一会儿右边揽头,他的抵篙伸向哪里,元子号和揽头工的抵篙也伸向哪里。大船在滩师的指挥下,与激流进行着惊心动魄的较量。浪涛中的大船,巧妙地避开了前四座铜钉的碰撞。前面就是最后一座铜钉,也是最凶险的铜钉,那旁边可供行船的溶道,狭窄得仅能容纳一船通行,稍有偏离,后果便不堪设想。飚滩的大船,正处于万分危急的时刻,在大船上空盘旋着啄食的乌鸦,却突然间变得悠闲起来,它们俯冲而下低空飞行,环飞在抛食人的身边,有的甚至停在了船篷和舱板上,像是表示感激,又像是表示亲昵。张复礼和纤夫们面对着这等景象好生欢喜,他们将饭团和碎肉就近填喂到乌鸦的嘴里。正在船头挥舞着抵篙,领引大船飚滩的滩师尹长久,却顾不上欣赏这眼前的奇观。他全神贯注地进行操作,哪怕是细小的失误,都可能导致不堪设想的后果。尹长久领引着大船,面对着最后一座铜钉巧妙地应对着。他使尽平生的力气,使劲将抵篙重重一挥,他突然感到那挥动的抵篙,与什么物体产生了撞击。情况紧急,他哪顾得这许多,而是使尽平生的力气,猛抵一侧的礁石,使大船有惊无险地闯过了最后一座铜钉。当大船进入正常溶道时,一片惊呼声在麻阳船上响起。滩师尹长久分外诧异。他回身一看,众人正围着鳌头上一只被打死的乌鸦,一个个惊恐万状。那乌鸦的头上和嘴里都留有血迹,表明是它的头部受到撞击而死亡。尹长久这才想起,刚才他挥动抵篙时的异样感觉,原来是抵篙误击了乌鸦的头部。意外事件的发生,使尹长久如同五雷轰顶,顿时被吓得面如土色,接着,他便号啕大哭起来。满船的行江人,感到事态严重,立刻处于万分紧张的状态之中。除了正常作业的揽头工和舵把子之外,所有的人都立刻虔诚地跌跪在那被打死的乌鸦跟前。大祸临头的尹长久,更是捣头如蒜。这时候,环飞在喂食人身边的乌鸦,也因为同伴的突然死去,而惊飞到了高空,随着在激流中行进的麻阳船,仓皇地盘旋着,凄厉地鸣叫着,像是对死去同伴的凭吊。

  惊恐笼罩的麻阳船,一路航程,到达波伏庙下的庙角码头湾船。那庙角的岸边,一级级青石岩铺就的石阶拾级而上,长长石阶的尽头,便是气势恢弘的伏波庙。为什么船上人对于一只乌鸦的意外死去,会如此惊恐万状?还得从这座青浪滩岸边的伏波庙说起。

  青浪滩岸边的伏波庙,祭祀的是东汉时平定五溪的伏波将军马援。是时,五溪少数民族首领相单程起义,汉武帝一筹莫展,年过古稀的马援,请缨征战。最后,他在这青浪滩边的壶头山上,结束了戎马倥偬的一生,实现了他“马革裹尸”的誓言。相传马援的大军进入五溪之后,人困马乏,粮草不济,加之正值暑天,水土不服的军中将士们大都病倒。马援无奈,用一种后来被人们称为“马援苦”的野菜,为军士们充饥、治病。后来,壶头山上,青浪滩岸边,连“马援苦”也挖尽了,马援部下的许多军士只能饮恨军中。不知从何时起,这里的人们将伏波将军马援奉为这里的河神,并在岸边建了这座伏波庙。那些年复一年盘旋在船、排上空,啄食饭团、碎肉的乌鸦,则被认为是马援部下军士的英灵所化,称为伏波将军的“乌鸦兵”,河神驾前的护航神鸦。有了河神的庇佑,有了神鸦的护航,过往青浪天险的船排,才得以平安无虞。

  麻阳船湾在了庙角码头,滕运隆无奈地对张复礼说:“少老板,出了这样的事,别的法子是没有了,我们快去伏波王爷跟前,向他老人家赔罪吧!”

  张复礼说:“对!我们快去向伏波王爷赔罪,听凭他老人家的发落。”

  “尹师傅,我们走吧!”滕运隆说。

  麻阳船上的一行人下船上岸,走在最前面的是滩师尹长久。他双手捧着那只被他打死的乌鸦,一级一级地上着伏波庙前的石阶,就如同一个死囚,去听候对他的宣判。他身后所有的人,都低垂着头、哭丧着脸,如丧考妣。当尹长久走到伏波庙的大门口时,滕运隆发话了:“打住!事关重大,待我前去通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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