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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西秘史(第二部)(52)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2月04日15:55 来源:中国作家网 李怀荪

  “不!我见着她了,还和她说了话。”刘金莲说。

  刘金莲的话,使她的公公、婆婆吃惊不小。张恒泰不相信,摇着头,眨巴着眼睛说:“不可能吧!”

  刘金莲说:“上街没多久,复礼就和我们娘儿俩走散了。我和龙儿看跳灯时,遇到了她。我们原来相识,也就和她打了个招呼。没说几句话,龙儿就看见了复礼走了过来。我们跟着就一起回来了。前后没得一锅烟的工夫,没想到会惹出那么多的麻烦。给家里丢了面子,让爹娘为了难,想起来真后悔。”

  张恒泰夫妇认真地听着儿媳的陈述。张恒泰吸着水烟,烟袋里传出“哗哗”的水响声。他将吸进去的烟从鼻孔里喷出,不无气愤地连声说:“好事之徒!好事之徒啊!这么一会儿,你就让他们给抓住把柄了!”

  张王氏说:“金莲,这些年你怎么总是逗小人的口舌?好生生的人是不会这样的。想必你是犯了‘指背煞’。有人要说,你不能堵住他的嘴巴,没法子,就只有让他去说好了。我和你公公已经商量好,选个日子,去把龙家垴的老司龙法胜请来给你‘退煞’。老司打理过后,就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第二天中午,张复礼才回到了家里。他不愿意给父母添烦恼,闷着肚子,什么话也没有说。昨晚在油榨坊里,同那九佬在一起,包谷烧喝多了,脑壳一直昏昏沉沉。中饭没吃,他便去到卧房,想蒙头睡一觉。可不知怎的,一进到房里,就觉得每一件家什都充满着邪气,令他毛骨悚然,瞌睡便又全都没有了。板壁上挂着的那张灵官盖脸布,是他当年担任大头工时,扮演灵官的安花脸给他的。人们说,这张盖脸布上,印着灵官的脸谱,是可以辟邪的,如今看来并不灵验。他必须当机立断,赶快离开这个家,离开这间充满邪气的卧室。

  张复万回到了浦阳。他对翠珠很满意。亲事定了下来,他要带翠珠到洪江去见父母。临行前,他禀报了汉口庄上的经营状况。他说洪江油商在汉口的势力太大,把生意都抢走了,要想摆脱困境,只有打通同洋人做生意的路。他介绍说:“从去年春上起,洋行里的帮办,就开始在油号转悠,打听行情。”

  复礼问:“来过我们‘顺庆’吗?”

  “来过呀!”复万说,“我们的招待也是很好的。可不知怎的,做起生意来,就没得我们的份了。”

  张恒泰问:“同洋人做生意,划算吗?”

  复万说:“划算呀!听说他们要的货非常注重成色,要的都是特级货。给的价比市价要高得多。付的是一色的洋花边,从来不赊账。”

  “想办法,一定要和洋人挂上钩。”张恒泰下决心要和洋人做生意。

  张复礼觉得是提出要求的时候。他说:“父亲!让我去帮复万大哥吧,我们一定能和洋人把钩挂上!”

  张复万立刻接腔:“对!让复礼去,那是再好不过了。同洋人打交道,复礼肯定比我强。”

  张恒泰问:“复礼去了汉口,家里这一摊子怎么办?”

  张复礼说:“家里有秀山,还有您掌着本,货源和加工是不会成问题的。若是万一搞不过来,我回来就是嘛!”

  “你让我想想。”张恒泰说。

  让不让张复礼去汉口,张恒泰心里是矛盾的。那年他有意让儿子当大头工,就是让他得到历练,树立他的良好的公众形象。儿子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如今儿子要求去汉口庄上主事,对他来说同样也是历练。他担心不是浦阳货源的组织,和成品桐油的加工,而是儿子和儿媳一直别别扭扭的婚姻状况。这桩由他做主的婚姻,历经了太多的坎坷。浦阳镇上的一次次流言蜚语,都针对这桩婚姻而来,最近风波再起,又是如此。其实,当初的“见红”本应该结束一切怀疑与猜忌。事情并不那么简单,在儿子的心中,永远有个解不开的疙瘩。张恒泰甚至想象得出,儿子看着那满屋子的雕花家具,会是个怎么样的心情!他也曾想过,把这套家具换掉,莫让那些不愉快的记忆,永无休止地折磨着礼儿。可他又立刻觉得不妥,如果把这套家具换掉,不就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吗?如今,儿子提出要去汉口,这固然是为了把生意做好,也必定包含着他对婚姻的逃避。让不让儿子去汉口,张恒泰左右为难了。

  张家窨子请来老司龙法胜,为刘金莲退“指背煞”。退指背煞的所有仪式,都必须在暗中进行。若是让外人知道了,就会适得其反,逗的口舌就会更多。这天张复礼到麻阳察看一座新开的油榨去了。半夜过后,老司龙法胜悄然出现在张家窨子里。屋里的人全都入睡了,格外宁静。大堂里,除了老司和“犯煞”的刘金莲以外,还有婆婆张王氏和翠珠在陪同。明早,翠珠就要跟着复万乘船去洪江看公婆。她与金莲的关系非同一般,张王氏也将她叫来作陪。

  龙法胜问张王氏:“夫人,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张王氏回答:“都按照师傅讲的准备好了。”

  龙法胜问:“茶叶、糯谷和绣花针在哪里?”

  翠珠将一个小布包递上,说:“喏!在这里。”

  龙法胜拿过小布包,摊开在桌子上,一样一样,郑重其事地数过,茶叶是七片,糯谷是七粒,绣花针是七枚。他对翠珠说:“请你去拿一块磨石来。”

  龙法胜将七片茶叶的叶尖摘掉,将七粒糯谷的芒尖掐掉。翠珠取来磨石,他又将七枚绣花针的针尖磨掉。龙法胜在家先坛前,悬挂起傩神总坛图像,摆起了香案。他指着坛前的草蒲团对刘金莲说:“少奶奶,你就跪在这儿吧!”

  “犯煞”的刘金莲,虔诚地跪在傩神的面前。龙法胜将茶叶、糯谷和绣花针,放置于刘金莲背后的一块红布上面。便操刀宰杀一只雄鸡,将雄鸡血滴洒在茶叶、糯谷和绣花针上,口中念念有词:

  观请玉皇大帝、真武祖师,降临弟子退煞法坛。退了天煞、地煞、指背煞;退了年煞、月煞、日煞、时煞、指背煞。退煞仙师封百口,人间口舌一齐封。退了东君指背煞,从此是非永无踪!

  龙法胜掷卦占卜,对着傩神图像深深作揖。而后焚化纸钱。

  刘金莲依然在蒲团上跪着,翠珠用小三角形布袋,将红布上那沾着鸡血的茶叶、糯谷和绣花针,装入袋中,用针线将袋口缝拢。王氏夫人亲手将小布袋缝在刘金莲里汗衣背后领子的下面。

  龙法胜说:“夫人,恭贺你。退了指背煞,少奶奶再也不会逗是非口舌了!”

  此后,刘金莲里汗衣后衣领的下面,多了个三角小布包。小布包在她身上必须戴七七四十九天。里面的茶叶、糯谷和绣花针,都是去了尖的,意味着从此再也不会有任何尖嘴尖舌,对她进行无端的诽谤和诬陷了。其实,刘金莲并不相信退了“指背煞”会让她过上清静的日子,她的配合只是顺从。张王氏却对“退煞”的作用坚信不疑。通过这样的打理,儿媳就可以过上安宁的日子了。

  张复礼从麻阳回来后,几次找父亲问起去汉口的事。张恒泰一直没个明确态度。这天,张复礼在街头闲逛,见长疤子在摊子上吃米豆腐。他吃完了,还在伸长舌头舔碗。张复礼去到长疤子身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长疤子见是张复礼,立刻亲昵地叫道:“哟!是礼哥!”

  “没出息的东西,也不看看地方,做出这副饿牢相。”张复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问道:“给了钱没有?”

  “嘻嘻!还没有。”

  张复礼为长疤子付了米豆腐账,说:“跟我来!”

  望江楼上的小包间里,张复礼炒了几个菜,招待长疤子。长疤子狼吞虎咽地喝着酒、吃着菜。

  “长疤子,看你这副叫花子相,怎么得了!你就不能找点正经事情做?”

  “礼哥!做个卵的事哟!我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到哪山,唱哪歌!”长疤子一杯接一杯喝着包谷烧,很满足,很惬意,舌子有点打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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