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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彤彤的姐》(30)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9月16日14:13 来源:中国作家网 羊角岩

  玉露有她自己的信息渠道。她来无踪去无影,她那个世界是我无法了解的。她告诉我,近一段时间,田怀勋和文道、文德三个孩子时不时地出入张九鼎的家。有一次张九鼎小心地关上了房门,还注意看了看外面的动静,然后对三个孩子说:近期国民党的统治愈来愈激起人民的反抗了,我想给国民党一点教训,我们来讨论一下。昏暗的灯光下,三个孩子兴奋地睁大眼睛:张老师,有什么事需要我们做的?张九鼎郑重地说:我想发动一次袭击,而这次行动的对象,正是你们田家的大仇人。

  郑孝雄?

  是的。怎么样?

  三个孩子齐声说:太好了。

  我对玉露说:这怎么行?要报仇也该是我的事呀!

  张九鼎说:郑孝雄可以说是真正罪大恶极,而他儿子郑龙也是一丘之貉,五毒俱全,无恶不作。郑孝雄杀害了不下于一百五十名红军和红军家属,我们调查,由他在场而造成的绝户就有五户。去年他带人抓壮丁,在隔河岩镇遭遇反抗,他儿子郑龙开枪打死了两名群众。他能一步步登上县长的宝座,可以说靠的就是对人民的血腥镇压。也是去年,郑龙看上了我们学校胡老师的女儿胡冰心,请人提亲,那仙风道骨,一向清高的胡老师看不惯郑孝雄的作派,更看不上郑龙这样狐假虎威的杂种,便不同意这门婚事,于是郑龙便强抢成亲。胡老师只有冰心这么一个女儿,而且那么漂亮可爱,可真是掌上明珠呵,胡老师气得不行,在郑家大宴宾客的那晚,竟从郑家楼三楼跳下,头部触地,当场死亡。可怜胡老师的老伴不久也病气交加而亡。

  田怀勋说:这些情况我们也都听说过了。大家对郑孝雄、郑龙父子可真是恨之入骨。只是,现在由于是国民党反动统治执政,如果我们指责他杀害红军,打死壮丁,可能当局不仅不会认为他有罪,反而会认为有功。所以我们恐怕得从别的方面指证他。

  我着急地说:这太危险了。孩子们都还小,他们的生命是非常宝贵的,可不能拿他们来冒险。

  当然,我也是这么考虑的,得从别的方面指证他。除了郑龙抢亲致死胡老师一案,我还搜集到其他一些郑孝雄父子的罪证。我们发现郑孝雄在抗战时期便贪污抗战物资,倒卖粮食和药材,还克扣自卫大队士兵的饷银,他利用贪昧的钱在县城修建了豪宅郑家楼。据估计,郑家楼少说也值三千两银子。他本人是佃农出身,就是在他的官位上饷银也是有限的,他哪来的这么多钱修郑家楼?还不全部都是搜刮的民脂民膏。抗战后期到现在,他主持全县禁烟,全县各区上缴的大烟是一万八千两,但县政府的财务账簿上登记在册的却只有一万三千两。这个数据,我是悄悄收买了有关财务人员,进行过核实的。还有五千两大烟到哪里去了?只有一个解释,被他贪污了。仅此一项,我估计他贪污的数额就达到四百两黄金。我们利用他贪污抗战物资、贪污烟土、克扣自卫大队士兵饷银、强抢成亲致死人命这几条,就可以把他搞臭。我们对他动手的同时,把这些证据都印成传单抛出来,我们的行动就会得到社会上各界人士的道义支持,而不会理解为纯粹的挟私报复行为。你们看,传单我已经油印了百把份。

  三个孩子既激动又不安:可是他身上时刻都带着驳壳枪,出入有人警卫,郑龙也有枪,如狼似虎的。我们赤手空拳的,可怎么对付他?

  玉露,我是真的不赞成张九鼎让孩子们参加教训郑孝雄的方案。

  张九鼎说:没事儿,我最近对郑孝雄进行了一个时期的跟踪调查,对他的活动和出入规律有所了解。他最近有时候会潜入县城桂花园一个暗娼家里,他去的时候总是一个人,不带警卫,他深夜归来的时候得经过一个少有人行走的巷子,我们可以打他一个埋伏。

  太好了,张老师,感谢您给我们这个报仇雪恨的机会。您说吧,我们怎么行动?

  张九鼎压低声音……

  3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当郑孝雄鬼鬼祟祟地从一个暗娼家里出来,起了风,月亮躲到云层里去了。郑孝雄走到一个小巷深处的时候,突然感到阴风凄凄,尘土飞扬。在他的前面,隐约出现了几点绿莹莹的鬼火,随风疾速飘动。突然一下子,前面的鬼火灭了,鬼火又飘到他身后了。郑孝雄感到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一个阴沉沉的声音传来:郑孝雄,你的死期到了,拿命来……

  先是一个声音,听起来有点像田世勋的,也有点像县城初级中学胡老师的,然后像是有更多的声音,嘈嘈杂杂的,像是从地狱的那一头传过来,无数的冤魂在呼号。

  郑孝雄毕竟是有几分胆气的,他心想老子有枪,鬼也得让路,便从枪套里拔出驳壳枪来,带着一丝颤音断喝道:哪个在装神弄鬼?给老子……出来。不出来开枪了。

  这时在他面前不到半米远的地方突然站起一个比屋还高的人来,吐出的舌头一直垂到胸前,血糊糊的,分明有三尺长。郑孝雄吓呆了,这分明是传说中的长鬼。他想开枪,手指头却不给力,硬是扣不动扳机。就在他略有走神的瞬间,他的手上挨了一棒子,枪被打落在地上。接下来,那个长鬼伸出一个网状的东西,朝他的头上罩了下来。郑孝雄被套在网里了,他试图挣扎,却已经被掼倒在地上,一顿拳脚和棍棒劈头盖脸地向他砸了下来。

  郑孝雄杀猪似的叫喊。这时,巷子对面有脚步声响起,袭击他的三个人才迅速跑掉。

  三个人离开之前,还撒了几十份传单在他身上:“长阳县政府及各界人士:我们在此控诉县长郑孝雄,他身为官员,贪赃枉法,劣迹昭彰,罪不可赦……”

  就在这天晚上,满县城都贴满了相同的传单,还有几张出现在县政府的大门门环上。

  郑孝雄住进了医院。经医生检查,他属于重伤,脑部出血,肋骨断了两根,身上青紫淤伤不计其数,短期内不能动弹了。

  街面上到处响起保安团的跑步声、警哨声以及进入民宅搜查的捶门声、吆喝声,简直乱成了一锅粥。

  4

  村里召开了贫农会,一批最穷苦的人在田氏祠堂开会,祠堂的大门关得严严的。里面好像争吵得很激烈。没有通知我参加会议,我自然不会主动地凑拢,更不会下作到去偷听壁脚。后来,我遇上参加了这次会议的农民,他们中不少人是我家的佃农,他们都不敢跟我眼神相碰,有点儿躲躲闪闪的意思,这使我隐隐地感到不安。后来我才晓得,在这次会上,瞎瓜被土改工作队李光明指定为贫协主席,突然间走了一步官运。

  不知为什么,我隐隐地感到有些不安。晚上睡在床上,免不了像煎饼似的翻来覆去。菊香问我怎么回事,我说你叔父当了贫协主席,你也成了主席他亲侄女儿了,我可要恭喜你哟。菊香也笑了起来:他?不会吧,怎么看他都不像个主席呀!我说:不要想不通,因为偏偏就是他了。菊香嘀咕着说:祖坟上裂口了,冒青烟了。我叹息着说:这世道,不定还有什么让我们始料不及的变化哩。

  菊香这些年跟我还睡在一张床上。我的意思是说,我们还是夫妻,但事实上我们有十多年没有鱼水之欢了。玉露在的时候,我跟玉露一起流浪回到家里,本来是很感激菊香支撑着这个家的,但是她那么刻薄玉露,我哪有心情对她尽义务。玉露走了之后,我的魂儿便也跟着走了,身体进入沉睡状态,完全没有了男人的欲望。那次玉露用她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的牺牲,换取了田家三个孩子的安全归来,菊香是很感激的,但是她不愿意把这份感动说出口,而我跟她也没能因此变得更亲近一些。所以,我跟菊香的夫妻关系,真是天底下最特别的了。这次三个孩子失踪之后,一度我们都处于痛苦之中,菊香作为母亲,也哭得痛不欲生,我便搂着她睡觉,抚摸她的肩背,用我的体温来安慰她,的确也起到了帮她恢复情绪的作用,但是我心底里这些年跟她累积的隔膜,像冻得厚厚的寒冰,却不是那么容易除去的。

  土改工作队通知我到田氏祠堂参加斗争大会。我心里有点儿紧张,我想他们会不会斗争我?那天全田家坪的人都来了,总有几百号人吧。还是郑孝雄给神兵们训话的那个土台子。土改工作队的几位成员,瞎瓜,还有我们家的其他几位佃农,坐到了主席台上。民兵们腰里扎着皮带,胳膊上带着红袖章,手持步枪或者梭标,充满警惕地在执勤。看到这阵势,我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但是我没太在意,比这严峻的阵势我都见得多了。这些青年民兵,多半也是我家佃农的孩子,也包括向三旭,神气得什么似的。

  工作队那位赵同志走到台前,用悦耳的普通话宣布:把地主分子田钟乐押上台来。

  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这时两位民兵朝我走过来,捡起我的胳膊,把我往台上推。我甩开了他们:不用你们推,我自己会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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