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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门外的草样年华》(5)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3月14日16:04 来源:中国作家网 琼永

  下半夜吧,一泡尿把秦氏憋醒,天啊,不见了,哪儿去了,身边怎不见她的儿,她惊呼大叫,丈夫跳起,母亲出来,都慌慌张张四处寻,从屋内到屋外,从村里到村外,可是根本没影儿,问谁都说没见。

  “我说是吧,这是妖!可不,连夜就现出原形飞走了。”秦氏的妈说。秦氏丢了魂一样连吃惊都不会。唐仁涛傻了。

  “妖怪走了,一定还会记得回来害人。”人们传播着这样的谶语。

  全村各家各户偷偷焚香祷告,祈求上苍保佑,妖死魔绝。村里的空气立刻弥漫着恐怖和求神祷告的阴霾。有人深更半夜制放孔明灯,唐家也要请人作法。那位崆峒山道士心肠很硬,怎么也求不来,丈母娘涕泗横流,跪地不起,从上午到中午,从中午到下午,起先号哭求诉,后来“阿弥陀佛,你是救苦救难大慈大悲的活菩萨。”颠来倒去都是这一句。最后泥一样瘫成一堆。崆峒山道士将她扶起,念她一片诚心,指引说什么个地儿有一位方士,法术颇高,可去试试。丈母娘千恩万谢地起身告辞。

  到底是得了机缘,她请到了这位灰袍方士,于是,叮叮咚咚,唵耶吽!唵!耶!吽!福生无量天尊!福生无量天尊!唐家成了“伏魔大帝关圣帝君”镇压邪魔的道场,唐仁涛叔叔的孙子小米子、秦氏大姐的女儿彤彤放哨,连做三天。

  唐仁涛失踪似的一去无回。秦氏病在床上。只有秦氏的妈在叮叮咚咚的乌烟瘴气中,听灰袍方士的吩咐,转悠个没完。

  可是出乱子了,虽然孔明灯已经放走,全村的灾难却没被带走;虽然灰袍方士法术极高,那邪魔鬼怪却没被镇住,唐仁涛那娃儿被一个外村妇人抱着,由一群小孩带路,打道回府了。

  那妇人一脸和善,说是在路上捡到的,当时并不知道是哪村哪家的孩儿,是打听了几天才打听到的。人们更以为这娃儿是妖了,要让方士当场把他杀死。方士霍霍磨宝刀,秦氏呐喊着要孩子,秦氏的妈阻着她。月茹接过孩子,把他拢怀里,一会儿又递给他的大姨,同一个生产队的张二婶和她男人催叫把孩子交给方士。人们悚然等着要发生的一切。“回来啦回来啦。”人群中有人喊,一双双眼睛齐刷刷扭过去,唐仁涛果然回来了。那和善的外村妇人尖叫一声,认出眼前的方士正是那夜把小孩扔在路边的人,她说当时她喊了他几声,他却跑了。

  灰袍方士要分辩,可是唐仁涛哪儿由得他,飞起一脚踹了香案,哐哐啷啷,那香炉,瓷碗,供品,咣啷啷撒了一地,唐仁涛两步飞越过去,“好你个臭方士!”照准头部就是一拳,正在耳根,打得那方士翻倒在地,脑子嗡嗡隆隆。唐仁涛不等人来拦阻,攥紧拳头,横跳过去,如是猛虎跳跃,却正赶上方士弓腰爬个半起,“臭你妈的!”这一拳力道很足,只不知打在什么位置,只见方士飞出丈把远,鼻孔淌出鲜红的血,驴一样在地上直打滚。

  “唐仁涛!唐仁涛!”丈母娘声嘶力竭。“打不得打不得!”秦氏的大姐夫赶来。月茹、张二婶和她男人,还有在场所有的人都喊。唐仁涛哪里肯听,赶上去一脚踩在方士的肚子上,如是踩着一只大蟾蜍的肚皮,落脚处凸成一个大窝窝,这样踩稳当了,再俯身揪了他的前襟,拖将起来。可怜方士身材粗短,被人拖着,很像拖根短棒,毫不费劲儿;这样一直拖进中堂,地上划出一条长长的痕迹。旁人不敢来救,只转着圈圈跟过来喊别打了别打了。

  “猪狗不如的东西,却要来糊弄人!”拖进屋就砰的一声关了中堂门从内闩死,把惊得半傻的人们挡在门外。

  丈母娘双手合十,跪地求神;秦氏流泪抱回孩子;秦氏的大姐、二姐,唐仁涛的叔叔、婶婶、两个堂哥、一个堂嫂,以及左邻右舍的大人小孩围在屋外,不知所措。屋里咚咚咚咚,人们只听到方士哭叫讨饶,呜呜呀呀,混合些求告的话语,断断续续。把那么些断断续续接起来,能拼出来这么个意思:孩子不是我偷的,是你丈母娘约那崆峒山道士在七岔路等她,她连夜偷出来要交他处理,正好那夜崆峒山道士喝高了,我也喝高了,不能去,崆峒山道士便打发一起饮宴的我弟弟去。

  里面又一阵咚咚咚咚。

  “怎么回事儿怎么回事儿?”声音砸着过来,屋外的人循声扭头,你推我搡闪开条道,周主任一班人来了。屋门打开,方士满脸挂彩,那本来齐整的灰袍已被撕成了墩布头,但是,他还能用四只脚爬着出来,爬出来一身尿臊臭,绊着拖在地上的破破烂烂的半湿不湿的墩布头时,歪一下却又倒了,挣扎着又爬,这回连哭的声音也没有,活像一只奇臭无比的百脚虫。周主任带走百脚虫。

  多半个村的人都希望政府替天行道惩办唐仁涛,有人捏着他反毛的证据奔来,革委会的同志拍案而起。

  周主任带着几个人高呼“毛主席万岁”闯来,要活捉唐仁涛。一炷香的工夫,王全海带十几个人举着红宝书喊着“捍卫人民政权忠于毛主席”也闯进唐仁涛家。革委会的人翻墙跑,红卫兵要追,王全海制止了,他们捡石头拽过去,一时间,男人的喊打声、女人的惊叫声、石头砸在瓦楞上的破碎声乱响,唐仁涛家的天井里也落了几块拳头大小的珊瑚石,幸而没砸到人。石头战停息后,红卫兵张着网逼向唐仁涛,唐仁涛被逼到墙角,唐仁涛的堂哥求着人,月茹的男人重新进来只是远远望着,刘大娘、月茹、秦氏从屋里出来,一片声喊跑,秦氏的大姐喊翻墙跑,唐仁涛对峙着红卫兵。网子收缩过去。鱼儿就要落网,谁知鱼儿抄根棍子反扑过来,几个红卫兵慌忙闪开,他借机疾速前躜,脱逃了。

  紧急革委会会议召开,决定无论如何要把唐仁涛捉拿归案,游街示众。有人提出先抓秦氏作为诱饵。这个提议引起一片响应,也有人认为唐仁涛是唐仁涛,秦氏是秦氏,不能搞株连。争议十分激烈,最后革委会周主任拍定表决。末了,一拨人马冲进唐仁涛家,可是秦氏连儿子已经人去房空。

  从此,唐仁涛一家三口辗转迁徙,漂泊不定。

  风轻悄悄,雨细绵绵,红卫兵抓了革委会几个干部斗争,“毛主席万岁”的高呼台上连着台下,在雨雾里冲突,人们的情绪一波一波往高里涨,斗争场面仍然十分热闹。月茹没去凑这份热闹,她颤着丰乳赶镇子上。到了镇上她见到秦氏,她喊她秦大嫂子,秦大嫂子把她拉进人家店铺的屋檐下,涎脸跟店家讨借条干毛巾给她,她边抹着水淋淋的脸脖,边告诉说那崆峒山道士遭了雷劈,死了,她说这事儿村里人谁也觉得蹊跷,可是谁也不敢多说。她们问了各自家人的安,这时雨停了,她们道了别,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再说唐仁涛的儿看来不是什么妖,因为小生命随着日子一天一天地长,并且越长越没那么瘦了,身上也没哪处别扭而致有妖的疑窦。但是,这孩子不寻常,4岁过了还不会说话,连一声妈都不会喊,可是嗅觉味觉特灵,能识百步之香,敏于异味之物。到了5岁是会说话了,可也不寻常,特爱打抱不平。他叫唐充。

  就在唐充出生的那年,王全海也生下王麻子,这是狗汉奸王大头的孽孙。他的出生使唐爱国无比激愤,唐爱国把一块石头抛进奈河里,奈河的水高高地溅起水花,满天里飞,有几滴不偏不倚溅到狗汉奸那孽孙的脸上,孽孙哇哇大哭,王大头骂王全海,王全海喊他媳妇,他媳妇到摇篮里一看,妈哟我的姑奶奶哟,孩子脸上沾着一珠一珠绿绿的晶莹剔透的东西,发散着浓浓的血腥味儿,王大头父子也没见过这样的液滴,娃儿啼得小嘴如莲雾的嘴,合也合不拢,王全海媳妇赶紧拿块汗布揩,谁知一揩孩子的脸大片红紫,好像是皮肤过敏,又好像是出麻疹,不久,孩子脸上长出一个个芝麻一样的东西。王全海打媳妇,媳妇哭着出去;王大头打王全海,王全海咕噜着出去;剩下王大头看着哇哇大哭的娃儿。王大头哄不止娃儿,一生气,就给他起了个“王麻子”的名儿。

  唐爱国笑出了眼泪。

  转眼唐充长到了6岁。

  村里有个大恶霸,大恶霸膝下有个小恶霸,王麻子仗着跟小恶霸好,到处耍横欺负人,村里的孩子都怕他,叫他二爷,叫小恶霸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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