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门外的草样年华》(20)

　　论块头，唐充魁梧，汪掉眼珠高大；论力气，唐充壮实，汪掉眼珠结实；论灵敏度，唐充能捉过眼苍蝇，汪掉眼珠可避飞来之石；论凶猛性，唐充如虎，汪掉眼珠似豹；论作战经验，唐充打小就是英雄，身经百战，汪掉眼珠呢，不说远的，就上个月有两个在石家庄打出名来的来酒店找碴儿，还是他几个拳脚把人打发走的。虎豹相争，一场大戏就要开演。

　　“是怎么回事？唐充哥，那啥，明天你不能去。”阿梅跑过来喘着气。“得去，说好的事儿。”“哎呀唐充哥，你就别傻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不管四马五马，你反正不能打。哎呀，唐充哥！那啥，是为我吗？”“不是。”“那是为啥？你犯得着跟个白痴斗吗？”“可他以为自己不是白痴。”“唐充哥！——”发嗔了。“我不是为你，你别管。”“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都听说了，你赢，他便不再干涉你我来往；他赢，你就乖乖滚蛋，滚得远远的。”“那也不是为了你，我只是要杀杀他的威风。”“唐充哥——起码你得干满月了领工钱不是？”“什么事儿！不干咋着？我还缺了那几个臭钱？”唐充的倔脾气来了。“你，你也不为人家……为自己想想，那啥，你要有个闪失，我……你，我……”阿梅说不成话了，磨头跑了出去。

　　晚饭时候，马有蹄、赛诸葛找汪掉眼珠出去，唐充感到不妙，龅牙说，你小心点儿，他们不是善茬儿。洗完澡后，龅牙约唐充出来喝啤酒，又说了很多；一会儿，阿梅打唐充的小灵通，唐充不接；长姑打龅牙的小灵通，龅牙要接，唐充说，别说我和你在一起，龅牙接起时，果然是找唐充，还说她跟阿梅在一起，龅牙没有食言。喝几瓶后，两人醉醉醺醺，回来各自蒙头大睡。

　　天亮了，唐充不去上班，直接出到街头呼汪掉眼珠，两个情敌临时改变决斗时间，提前两个小时。唐充来到了约定的地点，几乎是同时，汪掉眼珠也来了。

　　血色的阳光像一盆颜料，泼在两个年轻人的脸上，那两个脸子便红彤彤的，像火红的木炭。汪掉眼珠的眼睛又突又红，唐充的也是。“开始吧！”两人拉开架势。

　　嗨！汪掉眼珠首先奔扑过来，如是饿狼扑食，猛虎下山，箭镞离弦。霍，一个勾拳过去，霍霍。唐充不知是怎么躲开的，也不知是怎么把人打趴的，总之汪掉眼珠爬起来时，满嘴是沙，呸出血来，鼻孔也淌出来血。再要冲上来时，马有蹄、江运婊、赛诸葛已经赶到，把个唐充围定便打，乱拳乱脚，有好一阵，打得唐充遍体鳞伤，起不来身。赛诸葛道：“算了算了。”众打手才罢手。他们呼啸一声，拉着汪掉眼珠扬长而去。很快，阿梅、长姑赶来，阿梅哭了，长姑心疼地看着那一片一片的伤，阿梅牵着她的唐充哥的手上医院了。

　　唐充连续旷了几天的班，当月工资肯定没有多少了，他把汪掉眼珠找出来打得满脸挂彩，丢在沟边，像丢个破烂。在哎哟哎哟和呻吟般的詈骂声中，他俯身在沟边净了手，打了个榧子，扭身撒腿一跑，没影儿了。没过几天，王阿梅也溜了人。

　　汪汪汪汪！

　　汪掉眼珠和他的狗腿子们满城找唐充，满世界找王阿梅，与此同时，阴司的王大头也在找人，他要找的是阎罗王。

　　阎王大殿的门敞开着，里面一个鬼都没有，门边一动不动地木立着两个持枪的门卫，王大头来来回回踱了一阵，问：“你说，到底阎王回不回来？”“先生，你已经问很多遍了。”“大王半月没有上朝，今天也该回了吧？”“可拿不准，大王素爱游山玩水，往往一去就是半年。”“半年？”王大头扔了烟头，望了望天，匆匆走了，边走边拉开阴司腔：

　　阴曹地府喊冤难，喊冤难。一冤未平一冤起，害我命，杀我儿，连我儿媳不放过。恨恨恨。卸下老旦我换了刀马旦，前空翻，后空翻，我挺着长矛冲上前，杀杀杀。

　　唐爱国，你害我全家还想跑？血债血还我要你死，要你死。我杀不了你我告你，我告不倒你我咬你，我咬你。我狮子咬人不松口，咬掉全牙我还咬你。

　　嘭嚓嚓。

　　天色阴黑，路上没有几个鬼，他跑了起来。他找到牛头马面，牛头马面说白无常到忘川河边去了，怕是接新鬼去跟阎罗王报到。他在忘川河边找到白无常。白无常说今天确有一男一女死于非命，王大头问是不是龙井村的，白无常说是，王大头急巴巴说那男的是我儿王全海，女的是我儿媳阿香，他问阎罗王现在在哪儿。白无常说不知道，又望望天说好像要下雨了，说着要走。王大头掏出几百块钱塞给他，他说：“你的儿子和儿媳的灵魂已经到朱家经堂报到。”“那，他们人呢？”“不知道。”又递几百，白无常收了钱把他带去见黑判官：“判官大人，这是王大头，下官路上见他哭喊着要见判官，一时心生怜悯，就把他带过来了。”白无常说完告退。黑判官豹眼圆瞪，道：“王大头，你这个狗汉奸，要不是白无常带你来，我根本都不会理你。说吧，你什么事儿？”“冤枉啊判官大人，小人被唐爱国害死，小人的儿子儿媳今儿又双双被唐爱国害死，你可要给小人做主啊判官大人。”王大头从口袋里掏出个手镯双手捧给黑判官。黑判官掂在手上，用指头弹了一下，噌——侧耳听了听，复弹一下，噌——再附耳聆听，喜道：“是象牙的。”“大人好眼力。”判官揣怀里变色道：“这样的稀罕物，你怎么会有？”“禀大人，这是小人的随棺安葬物，生前一位国民党的黄团长送的。”“噢，想不到国民党的团长与你勾搭成奸，你的本事可不小啊！”“判官大人！判官大人，小的胆子是小，可还有一颗中国人的良心。黄团长之所以送手镯给我，是因为我救了他。他跟日本人打仗，他的国民革命军都打没了，自己也受重伤，被日本人活捉，日本人把他关押起来，严刑拷打，他昏了，日本人用冷水把他泼醒，又逼问，他还是不交代，这样又被打昏，又浇醒，日本人让我上前做他的工作，我还没开口，他一口唾沫吐在我脸上，我一抹，全是血沫子。日本人八嘎八嘎地用鞭子抽他，抽完把他推进死牢，准备次日枪决，我敬他是条汉子，有心要救他，可是这样的重犯看押很严，许多国民党特务都不知道他关押在哪里，我的身上长着很多日本人的眼睛，没法跟他们联系上。当晚，我拎一瓶上好的酒拉值夜看押的长官喝，我叫我老婆陪酒，把他灌醉了，偷了他的钥匙。他那时在调戏我老婆，我趁机问他，是不是叫弟兄们过来一起喝？他急于支开我，哟西哟西地同意了。我三步并作两步跨奔出去传他的命令，把看押日兵传去长官家，自己偷偷开门放了团长。等我回来，你知道吗，那狗日的在强奸我老婆，我听到我老婆撕心裂肺的呼救声，我不顾一切往房里冲，几个日本兵揪住我把我打昏了。”王大头说到这里泣不成声，“你们以为你们爱国，我就不爱国？你们抗日，我就不抗日？黄团长被救出后，有一夜来到我家，给我送来这个手镯，他说这是他父亲结婚时送给他母亲的纪念物……”黑判官道：“好了好了，说吧，你什么事儿？”“判官大人，唐爱国今天害我儿子儿媳双双丧命，我要告他，请大人为我做主。”“这不是小事，唐爱国的名字已经在阎王爷那儿挂号，我也不好擅权，这样吧，我这就带你去见阎罗王，你再跟他说。”“多谢大人。”

　　一阵风吹过，雨噼里啪啦下起来，他们爬过一座山，又一座山，  过一道水，又一道水，穿过一片林，又一片林，这时，雨停了。到了那面山坡，远远看见一班小鬼簇拥着阎罗王在游玩，黑判官让王大头稍候，自己过去：“大王好兴致。”“  ，爱卿啊，来来来，你来陪本王游它一游，下午也好随本王回丰都巡察。”“谢大王！微臣此番带来一个人，他有要事求见。”“哎呀，本王现在什么人也不想见，别扫了本王的兴致。”“只怕这个人不同凡人。”“哦，什么人？”“启禀大王，是王大头。”“哎呀，王大头这个人我不想见，你把他杀了算了。”“禀大王，王大头确有冤情。”“    ？像他这样的汉奸也有冤情？”“微臣也是刚才听说。大王明察秋毫，断案公允，鬼所共知，别说是王大头一桩冤案，就是十桩、一百桩，都不在话下。大王，王大头就在那儿，是否准见？”“好吧，叫他过来吧。”“微臣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