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着别人的生活》(16)

　　李美玲听着弟弟慢条斯理地说着这些恶毒的话，她知道弟弟是欣赏这样的表达。她莫名地有一种幻觉，她好像亲眼目睹了那辆车翻进江里的情景，它们像电影镜头一样在她的眼前缓慢地展开，那巨大的浪，好像一下子溅到了她的身上脸上，让她不禁一惊，无端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有这样的感觉，事后她一直觉得奇怪。

　　她说，我有预感，车上肯定有我们单位的人。

　　弟弟不屑地说，你预感啥呀预感，赶快给我整点菜去得了。

　　李美玲说，你这么喝，早晚还不得出事？

　　弟弟摇头晃脑地说，咱上班不喝酒，喝酒不上班。

　　李美玲那天晚上辗转反侧，她睡得有点不踏实，她听着母亲在黑暗中把牙咬得咯咯响，好像对谁充满了仇恨。外面的火车不断发出凄厉的叫声，她隐隐觉得白天的那种感觉是有来头的。

　　第二天上班，李美玲的预感应验了，让她没想到的是出事的居然是王草。她倒是暗自希望是王芳出事，她有个不算恶毒的小心眼，如果王芳出事，她很有可能当上小组长。

　　后来她去了王芳的家里，当她见到王芳时有些吃惊，她马上明白了，死的不是王草，而是王芳！她不知道王家为什么要这样做，但以她的人生经验，她很快就镇静下来了，她什么也没说，走上前去抱着那个王芳，哭了起来。她想把自己哭成个泪人，她觉得自己的眼泪像决堤的洪水，不知道来自哪里，它们汹涌澎湃，倾泻而出，是来自当初对这对姐妹的嫉妒吗？

　　她发现她的哭声奏了效，引来了屋里差不多所有人的悲声。她从敞开的门口望过去，泪眼中的天空有些灰暗，这是落雪的前兆，对面屋脊上蹦跳着几只麻雀，不知所以地叽喳着，好像很开心的样子。李美玲的心里其实也是开心的，她隐隐觉得许多事情从此将要改变了。

　　我

　　现实与记忆

　　对面阳台上走出一个女人，三月的阳光照在她光洁的脸上，她眯着眼睛望着天，伸着双臂打着懒懒的哈欠。她慵懒的表情让人看了迷醉，她那微微皱起的眉头让人心生怜爱。我看了看电脑下方的时间，现在是九点多钟，她可能是刚刚起床。而我却不得不把自己固定在这个椅子上，回忆着那些讨厌的往事。她后来倚在阳台上，用双手托着自己的脸，好像托着一朵花，她的脸很好看，她穿着拖鞋的脚微微翘起，摆出一个很舒服的姿势。她的旁边有一盆花，花叶的绿色惹人喜爱。我不喜欢花，我喜欢绿色。我的家乡这个季节肯定还是冰天雪地，和这里暖洋洋的气候相比，我当然喜欢这里。

　　父母好像出去了，刚才他们好像和我打了个招呼，他们没有带吴爽出去。屋子里有动静，是那种啪啪的声音，有些恶狠狠的。我回头望去，看见吴爽正把我给他买的那个娃娃往床上摔，娃娃发出吱吱的声响，好像在哭泣。

　　吴爽边摔边声音清晰地说，让你哭，让你哭。

　　这让我诧异，他平常总是表达不清，他现在是不是故意说给我听的？他是不是想让我知道，他其实是清醒的。

　　这让我有些毛骨悚然，如果他真是清醒的，那我该怎么办呢？

　　我有些不敢想象。

　　我没有想到姐姐的许多秘密就这样意想不到地在我面前展开了。

　　一天中午，吴爽照例带着切好的香肠过来和我吃饭。没人的时候，他神秘兮兮地指着我的肚子问，怎么样了？我十分茫然，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我那时一直在想如何尽快结束这种关系，尽管可能姐姐喜欢他，但我不喜欢他，我真的不能容忍这种关系继续下去，我一看见他在我面前扶着眼镜小心翼翼地说话就来气。他见我想不起来了，就说，不会连咱们的孩子都吓没了吧？

　　孩子？我的脑袋嗡的一下大了。乖乖，姐姐都和他有孩子了？不会吧？这个表面老实的家伙怎么能和姐姐走到了这一步？我从来也没听姐姐透露过啊，真他妈糟糕。

　　我立刻盘算起如何应付这个局面，我说，我哪有心思想那些事情啊，你别烦我了行不行？

　　他见我有些不高兴，就嗫嚅着说，我见你成天忙忙活活的，一点也不加小心，我怕……

　　他接着提出，我们快点结婚吧。要不就要露馅了。

　　我故意试探他，想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搞清楚。我说，忙啥？

　　他说，还不忙？你不是说你绝经好多天了吗？

　　我骤然想明白姐姐为什么忧愁了，这肯定还不是主要的，这是后来发生的事情。我们夏天谈话时，吴爽还是个我们嘲笑的对象，是个姐姐可以任意耍戏的对象。不是这个事情，那么，肯定还有许多我不知道的事情压迫着姐姐。

　　吴爽追求姐姐，我们车间的姐妹有目共睹，都说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姐姐起初不搭理他，他却是不厌其烦，死皮赖脸，不是给姐姐送电影票，就是送点瓜子香肠什么的，姐姐也不说拒绝，收下后就分给大家，姐姐还一边嗑着瓜子、吃着香肠，一边嘲笑他。我觉得他们之间根本没有戏，心高气傲的姐姐会嫁给他？做梦吧。

　　可是，在出事的前几天，姐姐对他的态度却转变了，大家奇怪地发现，姐姐不再嘲笑他了，反而对他露出笑容。有时候，他们还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好像有什么隐秘的事情。我曾提醒过姐姐，姐姐对我的提醒置之不理或者说置若罔闻。

　　咋整呢？吴爽问我。

　　吴爽搓着手，镜片后面的那双小眼睛里充满了急切的盼望，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还没有从这突如其来的事件中反应过来。

　　我说，我还没和家里说呢，急什么？

　　我知道姐姐没和家里说过这件事情，姐姐从来没在家人面前提起过吴爽，就是说，姐姐从来没有认可吴爽是她的男朋友。即使不久前同我谈起，她也还是犹犹豫豫，模棱两可，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我对吴爽说，你先走吧，我心里很乱，让我再想想。

　　吴爽的身子矮了一截，他好像很不甘心。

　　吴爽说，你要啥快点提出来，“四大件”没问题，家具我新给你打。

　　吴爽临走时说，你啥钱都不用花，都是我来张罗。

　　我说，去吧去吧，别啰嗦了，我还没有想好呢。

　　吴爽一走，我陷入了沉思。姐姐真的有身孕了吗？我想，她如果真的有身孕了她会告诉我的，她会不会是糊弄他呢？她糊弄他又是什么目的呢？这些疑问谜团一样地在我面前升起，我头一次感到姐姐的神秘，她可能并不是我们看到的那样，她可能还有许多我所未知的秘密和痛苦。

　　我琢磨是不是问问李美玲，姐姐会不会和她说呢？李美玲就在不远处的锁口机上工作，她低着头，不时往帽檐里掖着要掉下来的刘海。我想，姐姐都没和我说，怎么会和李美玲说呢？我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我同时在想，我其实是可以从容一些的，因为我不是王芳。

　　从今往后，我会知晓姐姐的一切秘密，它们很快就会像抽屉一样在我面前一个个被拉开，可能都是我意想不到的。我需要的是如何面对，如何按照我的方式去应付和化解。比如吴爽，不管怎么说，我一定要选择一个时机把他甩掉。

　　这个讨厌的家伙，他究竟使用了什么卑鄙的手段才使姐姐就范？他居然还自得其乐，还想要结婚，妄想！我愤愤地想，所有曾经让姐姐遭受痛苦的人，都不会安宁，都会在我这里得到报复。

　　我发誓。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