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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着别人的生活》(12)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2月10日15:04 来源:中国作家网 郝炜

  不断有人从屋里走出来。

  他看见人事科长老丁走出来,上去问,是王草没了吗?

  老丁没吭声,望着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他看见车间主任刘黑子绷着脸走出来,他又问,是王草没了吗?

  刘黑子面无表情,望着他肯定地点了点头。

  李美玲也出来了,虽然平时他不怎么愿意和李美玲说话,他还是忍不住上去问,是王草没了吗?

  李美玲泪眼婆娑,哭着点了点头。

  张硕躲到一边,无声地哭了。他想,这么多人都说是王草没了,那肯定是王草没了。

  张硕已经不想进屋了,他一点也不想进屋了。他推着车子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他觉得这个世界有些不讲道理,为什么偏偏是他喜欢的那个姑娘走了?

  张硕回到了家里,他脸上冻得发紫,嘴唇黢青,他不知道自己在外面走了多长时间,他觉得自己已经冻透了,冻成了一个冰棍,只要谁在他身上敲敲,就会哗啦一声,四分五裂。他带着凉气走进屋里,妈妈高秀芝正在踏着缝纫机,嗒嗒嗒嗒的,很有节奏,高秀芝是给刺绣厂做活,都是枕套和被套什么的,高秀芝在往上绣花,其实那也不是花,都是延安、井冈山、韶山,还有葵花向太阳什么的。都是刺绣厂事先描好的图案,高秀芝不过是用红的绿的丝线,把它们按照样子匝出来,高秀芝每天都有忙不完的活。

  高秀芝从缝纫机上抬起头来,看着儿子身上冒出的凉气,高秀芝说,你哭了?

  张硕觉得妈妈并没有看自己,她只是扫了自己一眼,他不知道她凭什么知道他哭过,自己的脸上又没有泪。

  他不愿意回答妈妈的话,他觉得自己真的是冻透了,从头到脚,他只想睡觉。他想他不能说话,他只要一说话,他就会哆嗦。

  我真的冻透了。他想。

  他独自走进屋里脱鞋上床,拽过一床被子盖在身上,他抖了一下之后,就不可遏止地哆嗦起来,简直是抖成了一团,床发出咯咯的响声。

  高秀芝依然在外面蹬她的缝纫机,发出嗒嗒嗒嗒的响声。张硕在高秀芝的缝纫机声中睡着了。

  张永亮副厂长回来了,张副厂长回到家里就变成了爸爸,爸爸边脱大衣边问,小硕回来了?

  高秀芝说,嗯,回来就躺下了,好像哭过。

  爸爸说,是吗,你怎么没过去看看。

  高秀芝咬着一个丝线的线头说,我着急赶活呢。

  爸爸敲了敲屋门问,小硕,你怎么了?

  张硕被喊醒了,懵懵懂懂的,他没吭声,也不想起来,他觉得自己一点力气都没有。

  咣咣咣,爸爸很响地敲门,他没法继续装睡。他觉得自己浑身发软,站也站不起来,就像放在盆里缓过来的冻柿子。爸爸的敲门声太响了,他要不出声,爸爸也许会把门敲破。张硕只好揉着有些红肿的眼睛开门出来。

  爸爸说,你是提前从班上走的吗?

  张硕没弄明白爸爸为什么要这样问,他还是有些冷,他想也没想就说,是。

  爸爸问,和你们科长请假了吗?

  张硕想了想,他想起自己根本没请假。他说,没有。

  他知道自己已经缓过来了,心里还是发冷,他觉得自己的心已经结冰,它融化可能需要时间。

  爸爸立刻愤怒了,瞧你一天吊儿郎当的,瞅瞅你那个头。

  张硕说,我的头怎么了?

  爸爸说,我就瞅你的头不顺眼。

  张硕觉得自己又要哆嗦了,他把自己的腿斜伸出去,腿不可遏止地发抖。

  爸爸看到了他腿的抖动,爸爸看了一眼他的腿说,你别站没站相,你抖什么腿?

  张硕把腿收回去,说,我冷。

  爸爸说,你冷什么冷,你去把头给我剃了。

  高秀芝停住缝纫机的哒哒声,抬起头说,他刚才进来的时候,好像是冻透了。

  爸爸说,你还护着他,都是你给惯坏的。

  高秀芝嘟哝着说,他好像真冻透了。

  爸爸不理高秀芝的茬,爸爸说,你马上把那个头剃掉,听见没有?

  高秀芝立刻就说,也是,那头发是得剃剃了。

  张硕知道,在这个家里,说不上三句话,只要爸爸一表态,妈妈立刻就投降,自愿成为张副厂长的俘虏和帮凶。

  张硕觉得自己的腿一下子就不抖了,他好像找到了支点和力量。

  张硕说,嗯哪,我现在就去。

  爸爸一愣,他有些不相信似的看着张硕,在他的印象中,让张硕剃头比杀了他都难,每次他都要磨蹭很长时间,从来没有这么痛快过。他不相信似的再次说道,你马上给我剃。

  张硕答应一声,摔上门就走了。

  张硕走在街上,他还是感觉有些冷,他裹紧了自己。街上路灯昏黄,雪花飘飘,好像他的心情,充满了无助和悲伤。他看见风雪中的景物好像属于另一个时代,所有的人都竖起领子,匆忙地行走,面孔模糊,无声电影一样从他面前经过。

  张硕不喜欢专横跋扈的张副厂长,他感觉张副厂长对他好像充满了敌意和仇恨。张副厂长不仅对他的言行举止不满,穿戴不满,甚至对他吃饭时发出的声音也不满,张副厂长经常用怪异的眼神瞪着他,好像瞪着一个陌生人。

  张硕认为,完全是妈妈的纵容助长了张副厂长的这些毛病,他最看不惯妈妈对爸爸的谨小慎微,唯唯诺诺。

  瞧他们那一唱一和的样子,张硕想。

  不就是剃个头吗?从今天起我就把头剃光,看你们还说什么?张硕边走边愤怒地想。

  张硕以前经常去竹林阁理发馆和青岛路理发馆。这两家乌市有名的国营理发馆都离他家不远,他今天不想去那里,他无法说明自己的动机,他犯不上为这样一件事对那些熟悉自己的理发师解释。他盲目地走出很远,当那种哆嗦的感觉又要出现的时候,他推开一家理发馆的门,屋里面扑出一股热气,让他感到很温暖。一个阿姨走过来示意他坐下,为他披好围巾后,拿着推子问:长点短点?

  他说,秃瓢。

  阿姨摸了摸张硕的头发说,这么好的头发,白瞎了。

  张硕说,不白瞎,就秃瓢。

  张硕从理发店里出来,觉得很凉爽,感觉好像丢了什么东西。他好几次忍不住去摸自己的脑袋。其实,在理发店里他已经看见了自己古怪的样子,那头浓发被剃掉后,露出青虚虚的头皮,头发茬子下面,那些血管隐约毕现。

  他刚进屋,爸爸就发现了。爸爸说,你给我站住。

  他站住了。

  爸爸说,你什么意思?怎么剃这么个头?

  张硕说,舒服。

  爸爸说,你是和我对着干是不?我说你头发长,你就给我来这么一出,你啥意思?

  爸爸的眼睛里已经开始冒火。

  张硕表面硬,心里已经有些发虚,爸爸从小就没对他客气过。他低着头嘟哝说,长也不行,短也不是,咋都不对,你总是看我不顺眼。

  爸爸指着张硕的鼻子,冲着妈妈大喊大叫地说,哎,高秀芝,你听听这浑小子说的,你听听他还有理了,大冬天的你说你剃一个光头,不是故意出洋相是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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