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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河人家》(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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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10月16日15:01 来源:中国作家网 刘荣生

  张元宝耿耿于怀,要实施对马鸿鹏的疯狂报复,又一盅一盅闷头独自喝着,却渐渐良心发现,嘴里不由就蹦出一句话来:“我、我这是干什么呀我……”他凝视着面前一个点沉默许久才回过神来,就拿了面前的酒壶摇摇,却已空了;又拿起另一只摇晃,有点响动,就将壶中只剩的一盅斟出,一仰头灌下肚去,“这一密状若递到县衙门胡懋钊那里,马鸿鹏,一个闹义和团黑名单上官府一直追缉的逃犯,恐怕从此大限就到了!至于吗?我他妈的张元宝给马鸿鹏下这样的毒手,还算人吗?还算孝河人家吗?”自言自语着站了起来,在地上来回走动,他那张驴脸已喝得黑红黑红,被酒精折磨得很可怕,似乎眼中还噙着些泪水,“是的,这些年来,马家一直是我们张家生意上的竞争对手,一直压着我们张家,可经商赚银子,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有什么错……”

  正深刻反思,却听得“笃笃”的敲门声。

  “谁?”张元宝很警觉,急忙将写好放在桌上的告密状藏在怀里。

  “我,王九。”

  张元宝这才过去将门打开:“你怎么来了?”王九进门就说,“张大东家,知道不,任马两家请去不少有头有脸的人物,正在孝河北岸一片空地上举行修复孝河灌渠开工奠基典礼仪式呢!怎么,难道任马两家没给东家您下来一张请帖?”张元宝沉思半天才说:“昨天任同亲自给我送来了!”王九一惊一炸道:“场面上露脸的事,大东家您怎么不去呀?金泰达陆文魁去了,连大财神百逢源的李元晋都去了!”

  张元宝沉思大半晌,说:“那大财神场面上讲话了吧?”

  “讲了。他刚从天津回来,下面站了一场子吃过施粥的那些穷鬼,就喊着说要他讲讲外面的形势,李财神放大嗓门讲了好大一阵!”

  “他都讲了些什么?”

  “他说,这大灾之年,外面的日子也不好过,当前我们的国家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西方列强妄图瓜分我国,赖在我们国土上不走,都想独霸我国东北,这两条疯狗为了争肉吃,还有可能在我国国土上开战呢!他还鼓动下面那些听他讲的穷人说,国破家亡,四字相连,没有国,哪有家?不去逃难,留下跟任马两家修渠筑坝就是为国分忧!”

  张元宝坐回到酒桌前,仔细听着。王二掌柜迷惘地望着张元宝,因为他根本看不出张元宝心中在想什么。张元宝又问:“马鸿鹏那爷们儿都怎么说?”王二掌柜说:“还不是跟那么多人面前拍马屁!说这孝河灌渠是他们任马两家早在明万历年间就投巨资合力建成了,现在看着灌渠毁坏不能利用,他马鸿鹏无颜面对家乡父老!还吹嘘说,他们任马两家还要给发放赈济粮,让那些穷人自己锅里有米下,跟他任马两家一起去修渠筑坝……”

  “别往下说了,我什么都知道了。我现在心里很乱,想静下心来独自待一会儿,王二掌柜自便吧。”

  王二掌柜尴尬地走后,张元宝又喊来阿福要了一壶酒接着喝。张元宝有个特点,只要心里有不快之事就要喝酒,一喝就多,一多就醉,而且是明明知道喝高了还要喝,非醉出个样子来不可。所以,阿福烫好一壶上来,张元宝三下五除二地喝光,就又喊阿福再烫酒来!阿福明知大东家已是大醉,可哪敢不从,就又烫了一壶来。前后三次四壶斤二两烧酒下肚,张元宝就完全成了会走动晃来晃去的一摊稀泥!此时,他的脑海里拧劲滚动的是那只价值两万两银子而白白送人的成化窑大花瓶,“不行,我打死也不做那种断子绝孙的事,孝河人家没……没有这……这种人,非把它要回不可……”怎么要?张元宝想出一个办法,现在只能借口说那花瓶是个赝品,不能拿赝品送人,拿五百两银子的银票去换!

  想好了,乘着酒兴,张元宝找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带上,立刻晃荡着来到县衙门找胡懋钊。胡懋钊只好披衣出来见他的这位上门财神。“哟,是张大东家吗,快坐快坐!有什么事?说吧!”胡懋钊见张元宝满嘴喷着酒气,便知是事急而来,于是满脸堆笑相迎道。

  密状从良心上是不打算告了,张元宝为讨回那只成化窑大花瓶而来。而此时的他,风吹了一路,脑袋已被斤二两的烧酒折腾得如同一锅子糨糊,哪里还能放出个响屁来?加之人有见面之情,在胡懋钊面前就有些不好出口,于是结巴着含混不清地说道:“我……我张元宝活……活得啥样子人?还算孝……孝河人家吗?”

  见张元宝十分委屈,胡懋钊很傲气地一仰头,作势道:“都吃豹子胆了,哪个不长眼的王八敢欺负老故人,快告诉我?”

  “有天没日头了,谁……谁敢欺负我张、张元宝?胡……胡大人,是这样,我送您的那只大花瓶是赝品,我张元宝什么为人,哪能拿赝……赝品送大人?今日给您送来五百两的银票,您……您把那只大花瓶交给我吧!”说着,将五百两的银票掏出,放在桌上。

  胡懋钊一笑,说:“到底是张大东家的为人,一是一二是二的,一点不假。我也已知那是个赝品了!昨晚你前脚走,我太原的一位朋友就进门,他懂文物,我把那只花瓶拿给他看,他一眼就认出了是赝品。上午,道台大人来巡视,没有好礼物相送,临别时,我就把那赝品送给了道台大人!”

  “是吗?”张元宝倒抽了一口凉气,“胡……胡大人不会说假话吧?即使是个赝品,那也是极漂亮的一件赝品,别当它是文物,就是当作个摆饰放在那儿,不也很好看吗?”

  胡懋钊还是一笑,说:“我也是这么想的,朋友说那是赝品,我就把它当赝品摆在桌上当摆设,结果让道台大人见到了,他很喜欢,说这件文物很有收藏价值,问我说肯不肯大价钱出手相让,我见那道台大人不识货有些好笑,说什么大价钱不大价钱的,就送道台大人吧,道台大人就拿走了!”

  张元宝听得一下气歪脖子,他看着自己刚掏出放在桌上的那五百两的银票,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就痴愣愣地一口气憋在那儿。胡懋钊见张元宝一张驴脸吊在那里像猪肝半日不开口,就说:“时分不早,张大东家今日喝高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然后回头便朝外面喊了一声,“送客!”

  进来两个衙役,将张元宝“请”了出去。

  张元宝气极,一出县衙门拐弯没十步,就觉强烈的一阵眩晕袭上头,一下栽倒在地,这一栽竟将藏在身上的告密状摔了出来。俩衙役后面见张元宝倒地飞出一张纸,喜出望外,把五官都乐歪了!一个说:“这财神爷掉的一定是样好东西,要是一张银票,咱兄弟俩今日可就发大财了!走,上去看看!”亮堂着眼睛,就要上去拿。另一衙役连忙拦下说:“急什么的你,馍头不吃,还不在盘里好好放着,待他走了过会儿去拿,就不是你的了?”张元宝倒地死一般地躺了约摸有两分钟就清醒过来,他蠕动了一下身体爬将起来,就又往那边街上踉踉跄跄去了。

  “走了,走了!快上!”俩衙役瞅着张元宝倒地没多久就爬将起来离去,争先恐后,打头的那个抢先上前捡起张开一看,眼珠子一下瞪圆,吃惊道:“状子!啊,是告马鸿鹏!”另一个说:“马鸿鹏,人称马大侠,上面说是闹义和团官府黑名单上一直追缉的逃犯!快送知县去!”二人便一前一后颠颠着屁股,进县衙后院往胡懋钊府邸去了。

  胡懋钊打发走张元宝,甚是得意,不由发出一阵狂笑,冷声自顾道:“太可笑了,就你张元宝那两下子还嫩着哩,雕虫小技,什么借口赝品想要回去?嘿嘿,没门!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就从壁柜中小心将那只成化窑的大花瓶拿出,在手上仔细把玩起来,“真是个好东西!两万五千两?我看不止,价值连城!”

  正自我陶醉,忽听得外面两串脚步声夹杂着说话声传来,胡懋钊很警觉,赶紧将大花瓶放回原处坐了下来。

  俩衙役才前脚踏进门,就口中嚷嚷道:“县太爷,有紧急情况!”胡懋钊看着俩衙役,慢条斯理地说:“什么紧急情况,把你俩急成这样?”打头的那衙役将手中的告状信往前递着,急慌慌地说:“小的们送张财神出去,不想刚出衙门不远,张财神一下晕倒在地,身上掉出一封告密信。小的们打开一看,是给县太爷您的!”就把告密信交到胡懋钊手上。

  胡懋钊接过一看,脸色顿时阴了下来,肃容道:“今日之事,绝不可外露半个字!”

  “是,这个小的们懂!”

  俩衙役走后,胡懋钊将那告密信又细看了一回,果然是张元宝写的告密信,说马鸿鹏这个闹义和团官府通缉的重犯已潜回,要知县速派捕快去缉拿。这世上的事,向来是民不追官不问,更何况是张财神写来的!胡懋钊心想,这个张元宝也真是的,那天我是说了,只要张大东家有事相求,说句话就成,即使捎句话或片言只语的字纸来,我胡某也会不遗余力去办!有事求上门来要我替你出口恶气,为何不直说?是喝高了说不成了一句话,可也不至于出到外面摔一跤,让衙役捡到递到我手上吧?死要面子活受罪!

  毕竟吃人的口软,拿人的手短,张元宝那么贵重的成化窑大花瓶以礼相送,容易吗?更觉自己身在其位,不能不理其政。胡懋钊这样想着,便把捕头赵锦叫来,交代尽快下去缉拿马鸿鹏之事。

  张元宝挣扎着爬起踉踉跄跄刚转过一墙角,就又倒在那里人事不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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