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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河人家》(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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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10月16日15:01 来源:中国作家网 刘荣生

  夜里老两口睡不着的时候,陆文魁对玉秀娘说:“以往有人谣传说,未过门的女婿元军不在了人世我不相信,那天听全胜德大东家张元宝讲后,我信了。”玉秀娘说:“怎么?”陆文魁说:“说是在官军和洋人的一次合围剿杀中被杀死的,人头都挂在京城城门楼子上。人既已死了,跟马家的这门亲事也就算了结了。张元宝这人倒是很有心计的,那天请我喝酒,我听得出来,一是想拉拢我跟他抱团,趁马家生意不景气开不了套,在商界把马家彻底挤垮;再就是想娶女儿玉秀给他儿子做媳妇。”玉秀娘说:“怪不得,昨天你不在,他已托王二掌柜来探口风了,说马家儿子元军死了,把女儿嫁给全胜德张家吧。我对王二掌柜说,婚姻这事急不得,慢慢说吧,就打发了。张元宝这人倒是我见过,一张凹死头驴脸,眼睛毒毒的,一看就吓人。他儿子我看也好不到哪儿去。张家固然是巨富人家,可我们就一个独生女儿,有其父必有其子,我不想把女儿嫁给那种牛头马面老子的儿子。”陆文魁说:“可俗话说得好,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女儿都十八大九的人了,寻个门当户对的人家也难呀!”玉秀娘说:“我很喜欢元民这孩子,做事沉稳干练,一是一,二是二,马鸿鹏儿子又多,要能把这孩子长期留在咱陆家,日后撑起陆家门户,倒也是挺合适的。”陆文魁眨巴眼睛思索了半会,说:“元民的确是个好孩子,我也这么想过,可马家现在情况不好,跟马家结亲福祸难测。”玉秀娘有点生气,问:“张元宝跟你灌啥迷魂汤了?”陆文魁说:“听张元宝说,他跟知县喝酒,听知县讲,马鸿鹏闹义和团惹了事,他的名字至今还在官府下达的黑名单上。一旦马鸿鹏被抓,马家还不树倒猢狲散,一下就垮了?”玉秀娘听得一怵,但半晌后还是说:“这话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不管怎样,马家毕竟是堂堂正正的人家,闹义和团是啥坏事?有血性的人才干,是爱国的表现。”陆文魁立刻打住道:“一个女人家,你别跟我谈政治上的事,这点,我陆文魁不是不懂,说一千道一万,人还是讲实际点好。”玉秀娘就不说话了,停了一会儿,却换了话题说:“元民这孩子很吃苦,天寒地冻的,跑街收欠十多天,除一笔死账外全部收回来了,该犒劳犒劳,明天让玉秀陪着出去玩一天,要不人家会说咱陆家用人刻薄无情的。”陆文魁想想,敲顺风锣说:“倒也是的,那就让玉秀陪着出去游玩一天。”

  来到陆家学生意没多少天,只因跑街收欠干得漂亮,就赢得了陆家一份信任,得到陆家夫妇的赏识,甚至连昔日未过门的嫂子玉秀也跟从前大不相同,似乎对他也有些钟情,这是元民始料未及的。

  金凤照那家仆有德老汉所说,怀着急切的美好心情一路出西门来到北郊那片柏树林子的时候,太阳已升至半空,那淡黄的颜色已渐渐变幻成光芒四射的亮色,照射在柏树林子东边的树面,使得那郁郁青青翠苍苍的柏树林子,幽幽散发出一股清新淡雅的柏叶芳香,在周围一片荒野的衬托下,显得格外令人神往。

  在林子外隆起一处高地,金凤停下脚步观望了好一阵,不见元民和陆家小姐的身影,便进得林内。柏树下有几条小径,向林子深处蜿蜒着,也不见有什么游人,静谧的林子里,死一般的沉寂。金凤顺着小径走去,一对在柏树枝头跳来跳去找食吃的长尾巴喜鹊,见金凤到来,哄的一声蹿上天空飞走了。

  金凤突然感到异常的懊恼和失落,心中又平添了几分女孩子间的嫉妒,便觉自己十分委屈,鼻子酸酸的想哭出来。但金凤是性格坚强的习武之人,只喉头哽咽了一下,还是将泪水忍了回去。

  这个时候,金凤才突然强烈地意识到,明知元民跟陆家小姐一起出来游玩,而自己来找元民的愚笨,当着别人的面,尤其是当着那个叫玉秀的女孩子,怎么好意思将那样好东西给元民呢?

  金凤不由停下脚步,正要往树下一石桌旁的石墩上坐下歇歇,这时,林子那边的小径上过来一个女子,金凤认得出来,那正是陆玉秀。

  玉秀今天格外高兴,特意换了一件桂红色缎褂,脚上穿了一双高筒皮靴,淡绿色短裙下,裸露着一截穿了肉色丝袜圆滚滚的双腿,头发也扎了个圆髻,很别致地绾在脑后,给人一种成熟少女的美感。她带领元民出来游玩来到这片柏树林子,要比金凤早了一个多钟点。二人沿林间小路边聊边游览,由南向北而去。有句话元民憋了一路,快到林子尽头的时候,元民停下脚步问玉秀道:“嫂子,我来你家柜上学生意,有什么值得你爹娘让你陪我出来玩,我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玉秀的心像金子般纯真,微笑道:“这还用问?一方面,你是元军的弟弟,马家二少爷;再者,因为你十多天来跑街收欠干得出色,这是对你的奖赏,所以让我陪你出来玩。怎么,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元民一时被问得噎住,搪塞道:“呃,没、没有什么意思,你永远是我的好嫂子!”

  玉秀认真思索了一阵,深情地道:“不管别人是什么意思,都不会动摇我。我已经是马家的人了,与你哥元军分别几年了,我很想念他。不知为什么,我始终有一种感觉,看到你就如同看到你哥元军一样亲切。”

  “可你听说了没有?我哥已不在了人世。”元民郑重地说道。

  “不,我不相信你哥会死,我的直觉告诉我,你哥元军永远不会死。即使死了,我也活是马家的人,死是马家的鬼。”玉秀看看前面冒出一截的一面树冠,淡淡地说道。

  “我当然也不希望我哥会死,可是无风不起浪,这两年议论我哥死去的人越来越多,恐怕就是真的了。我们每一个人都是现实中的人,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总不能不切实际,拿自己的青春赌气。”

  “赌什么气!我的性格你不是不知,一旦认定的事情就要走下去。”

  “我听人说,张家已打发人上门给你提亲,想把你嫁给他儿子做媳妇。这是真事吗?”

  玉秀为之愕然,道:“别狗打哈哈一张臭嘴,你听谁说的?”

  元民一本正经道:“我可从来不会撒谎,昨晚柜上听王二掌柜说的。不是我劝你,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张家是很有名望的高门大户,重找个婆家有什么不好!”

  “你别气我,合上你的一张臭嘴!”

  玉秀愤然说过这句,就呆呆立着,胸脯起伏着看也不看元民。此时的她,心中如五味杂陈,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是恨元民,还是恨她爹娘?连她自己也说不上来。她怒气冲冲回转身又跑到柏树林子的那边,那边正有一通石桌,一个石凳,玉秀一下坐在石凳上,头枕臂膊伏在石桌上。元民远远见她似乎在哭,一急追了过去,边跑边喊道:“嫂子,别误会,你听我说……”

  玉秀听得抬起头来,打断元民厉声道:“你别过来,我再不想听你说那种话!我爹娘好意让我出来陪你游玩,你反倒拿这种话来气我……”

  元民一怔止了步,玉秀拿眼睛狠狠地瞪元民半晌,便从石凳上呼地起来,头也不回照原路回返,却万万没有想到,竟在林子的那边遇到了几次上门找元民的金凤。

  金凤落寞地待在那儿大半天,感到莫名的沮丧,正想转身回去,却忽见从林子那边的小路上转出一个女孩子来,又走了二十来步,金凤就一眼认出,过来的女子正是那个玉秀。也就在此时,金凤才断定,连日来让她灰心丧气的元民是在林子那边的。

  两个女孩子在此相遇,各有一番心思,都难以言表,却如同孔夫子背书箱——里面大有文章。金凤本来是豪放不羁之人,但见玉秀眉宇之间有不快之色过来,强忍着没有吭声。而玉秀过来只瞥了一眼就认出,这便是近来五次三番地来找元民而未果的那个叫金凤的女子。她喜欢元民虽是爱屋及乌,算不上什么移情别恋,但此时的她哪里还有那种闲情逸致去再过问什么!

  两个女孩子只相互深深地看过一眼,便各自走开了。

  现在,金凤的心境终于渐渐由阴转晴。当她将这些天来一直带在身上的一个纸包打开,将放在里面要给元民的那样东西看了看复又包好,朝林子那边过去一半的时候,元民才追玉秀过来了。事情就这么蹊跷,玉秀未能瞧着,却迎面撞上了金凤,元民不禁大感意外,心中又惊又喜又懊恼,真是五味杂陈。

  “金凤?你怎么会来这里!”

  这时的金凤却表现得十分从容,一笑道:“哼,荒郊野外的,你跟陆家小姐在这里幽会,我怎么就不会来这里!”

  “玉秀是我未过门的嫂子,你可别胡猜乱说!”元民有点脸红,竭力分辩道。

  金凤大咧咧地又是一笑,道:“我可没有胡猜乱说,是我亲眼看见的。我问你元民,既是你未过门的嫂子,那陆家小姐的脸上为何会是那样的情态?哼,一个男孩子和一个女孩子,大老远地跑到荒郊野外的树林子里,会有什么好事做?”

  “金凤你,你怎么这样不相信别人?”元民一时语塞,急道,“我可以起誓,我马元民要是撒了谎,天打雷劈!你怎么这样不理解我?那天你说要送我一样好东西,我很高兴,彻夜难眠,第二天我早早去时,那孙先生卖唱的茶屋已是人去屋空,哪里能看到你的影子!”

  金凤道:“你别冤枉我,我可没有失信,那天我去时同样也吃了闭门羹,连我都不知孙先生为何会突然搬走。可接下来的几天,我到你们马家,到你学生意的陆家铺子里找你,都不下五六次,次次落空!”

  元民十分明白金凤对他的一片心意,因为金凤去找元民遇到玉秀三次,每次玉秀都告诉了元民。金凤第三次来过走后,玉秀终于捅破窗纸,一笑问道:“元民,那个叫金凤的女孩子又来找你了,三天两头的,怎么回事,肯不肯告诉我?”元民的脸一下成了大红布,说:“没什么的,别瞎想,她喜欢习练拳,是我结识的一个武友。”玉秀说:“我又不是傻瓜,你别骗我!武友怎么会每次来都那么刻意打扮,一回一个新花样?”元民说:“你们女孩子,哪个不爱打扮?”玉秀说:“打扮和打扮不一样,你老实说,那是不是你的女朋友?”元民摇摇头说:“我元民哪来的女朋友?我刚才不是说了,是武友。”玉秀听了,什么也不说,把嘴一撇,就笑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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