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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我”为名的变奏曲》(10)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10月09日16:09 来源:[日]连城三纪彦著,林新生译

  玲子回答:“那就不必了,这次我几乎只身前往,不用带多少行李。”

  这时又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道子突然想起十一月三十日自己要回老家去,便问道:“十一月三十日那天我正好家里有事,能不能改在前一天来?”

  道子满心以为,既然你不在家,我哪天来打扫卫生还不是一样?可是没想到,玲子一听却露出满脸不高兴的样子拒绝了:“不管你那天有多么要紧的事都必须来,如果你要为了同意这个条件作出牺牲的话,我会付你高工资以作补偿。三十日你一定要到。哪怕提早一天来我都不会饶了你。别想骗我,我只要一看地上有多少灰尘就知道你是哪天来过的。要是被我知道你比三十日更早过来的话,马上就解雇你,没什么好说的。”

  道子根本就没想到自己随口一问,玲子竟会变得如此怒气冲冲。回想起上个月玲子去纽约那回情况也是相同,她倒答应得十分痛快,只是简单回答了一句“没问题”。难道这段时间里有什么特别原因不让自己到家里来吗?她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其中的原因,以为玲子又是一时心血来潮不肯同意就是了,于是便默默答应了下来。

  很快便到了月底的三十日,本来道子打算在这天要回老家乡下去给过世的父亲办理逝世十三周年的祭祀,但无奈只能打发孩子替自己回去,道子本人则按约前来玲子的公寓打扫卫生。

  准确地说,道子开门进入公寓的时间是在三十日下午的两点零八分。

  门刚被推开,道子就不由得皱紧了眉头,因为一股浓烈的臭味扑鼻而来,那味道就像生肉腐烂了一般。她最后一次见到玲子是在十日那天,从那天起,直到玲子到巴黎去,其间还有整整的四天时间,难道就在那四天里,玲子又在家里招待过来客,把家里弄得一塌糊涂,吃剩下的食物不收拾就锁上门离开了?道子正一边想着,可是从进门的地方望去,宽敞的客厅里似乎显得并不十分凌乱。墙壁和地板上铺着的毯子还是原来的灰色,沙发上也都是原来的红蓝两色。这间客厅里本来摆放的东西就不多,显得空荡荡的。只有沙发背后摆放着一张白色的细长桌子,上面放着几盆观赏植物和一个养热带鱼的水箱,其他并没有什么过多的装饰物。虽然头一眼看上去客厅并不显得凌乱,但还是能感觉来过客人的样子。玻璃茶几上放着一个威士忌的酒瓶和装冰块的保温盒,还有一个玻璃酒杯,让人感觉只有一个人喝过酒的样子,可是烟灰缸里却留下了几个烟蒂,显然又不是玲子抽过的。因为道子知道玲子的习惯,她只抽带白色过滤嘴的香烟,然而这些烟蒂是不带过滤嘴的。道子回忆起常来过玲子家的客人中只有一位是吸不带过滤嘴的香烟——这么说来,那位医生在玲子出发以前还是到这里来过了吧?

  道子在茶几上还发现一张用来包过药的蜡纸,可是马上又有一个奇怪的地方吸引了她的注意,那是因为她在鱼缸中发现了一条已死的热带鱼。她还记得,自己十日那天到这里来的时候,明明还见过鱼缸完全是空的。

  道子来玲子家干活的头一年里,玲子经常买回几条热带鱼养在家里。可是看来玲子并非是以饲养为乐。因为她既不为鱼缸里补充氧气,也不给热带鱼喂食,用不到一两天,鱼缸里的鱼就翻起白肚纷纷死去了⋯⋯不过,玲子反而十分欣赏鱼的死法,经常站在鱼缸前叨念着:“又有一条快死去。”可是仅仅过了一年之后,她又厌倦了这种游戏,在其后的两年内,鱼缸里一直空空如也,再也没养过鱼。看来,玲子一定是在动身前往巴黎之前心血来潮又买回一条鱼养在这里了。道子凑近鱼缸用鼻子闻了闻,发现刚才闻到的臭味并不是从死鱼的身上散发出来的。

  道子从家里到公寓来的路上就已经下起了雨,这时雨已经越下越大了。透过白色的窗帘往窗外望去,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虽然在屋子里听不见下雨的声音,但黄昏的暮色已经渐渐笼罩住了这间宽敞的客厅。墙上的彩色壁灯一直还亮着,看来是玲子罕见地忘记关灯就出门去了。道子联想到一连几天这间空荡荡的房间里亮着的彩色灯光,就感觉心情十分压抑。她仿佛又见到笹原医生垂头丧气地坐在沙发上狠狠地叫嚷着“我要杀死你”时的样子,心里不免又暗暗担心起来。到底两人之间的问题已经妥当解决了没有⋯⋯难道是因为言语不合,最后竟然⋯⋯

  事情过后,道子这才想到,也许当时的这个念头就是唯一产生过的不祥的预感了吧?

  她抱起扔在茶几旁边的毛毯,推开了卧室的房门。在门边,她发现了地上散落许多玻璃碎屑,像是谁把酒杯摔在地上后形成的。此外,只有这里的地毯上还沾上了许多污迹。难道又是那位医生把酒杯摔在这里了吗?道子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推开房门。随着房门的打开,一股浓重的臭味扑面而来,道子不由得下意识地用毛毯掩住了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么做究竟是为了堵住臭味,还是为了把反胃呕吐的感觉强忍了下去。

  道子用从毛毯后露出的一双眼睛迅速地往床上打量了一眼,床上直挺挺地仰卧着一个人。一开始她并未发觉是别的女人。由于床头上的台灯没有灯泡,窗户上又挂着厚厚的窗帘,卧室里一片漆黑。借助从房门口透过的客厅里的灯光,也只能模模糊糊地看清躺在床上的女人身上穿着一件蓝白相间的条纹毛衣和灰色的过膝长裙,但看不清她脸部的模样。这件方格毛衣道子感觉十分陌生。女人身上的裙子高高地掀了起来,露出的两条腿从床上垂落在地板上,就像是一件蹩脚的雕塑作品,歪斜着靠在床边。从已经变成土灰色的脚上,道子便可以推断出,躺在床上的这个女人早就已经死了。

  道子连忙打开了床头上的电灯开关。最早她打开的是床头柜上台灯的开关,可是由于台灯上并没有灯泡,所以灯没有亮。紧接着她又打开了旁边的另一个开关,这回天花板上的灯亮了,把整个卧室照得通明。

  道子慢慢地朝床边走了过去。

  像扇子一般散开的头发中显露出一张女人的脸来,粗略地一看,这个人似乎并不像是玲子,也许是死前遭受过巨大的痛苦吧,女人的整张脸扭曲得十分厉害,几乎难以辨认,就像一台各个部件都已经变形了的机械。死者的嘴张得很大,似乎想把黑暗也深深地吸入口中。看来死者早在数天前就已经死去,让人感觉她已经连续多日把房间里的黑暗吸进口中,身体里早已经被涂成了黑色,死者的嘴边还粘附着少量呕吐物所形成的污迹。

  道子站在床边,不知道凝视着死者多长时间,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在微笑着。这时她才知道,自己盼望着这个时刻的出现已经足足等待了三年之久。自从三年前这位小姑娘恶狠狠地冲着自己大发雷霆“就你这种人也配当用人”的那天起,自己就一直盼望着这一天能真正到来。整整在屈辱中忍耐了三年,今天才亲眼见到了这位比自己小十三岁的姑娘得到了应有的报应。

  记得,当道子听到那位医生咬牙切齿地发誓“我要杀死你”的时候,她心里确实希望这句话能变为现实,因此,那时她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来。她也知道,自己为了能从玲子这里获得不菲的报酬,根本就不可能主动辞去这份工作,要和玲子断绝关系的话,那也只能出自玲子死于非命这种可能了。想到这里,十月七日那天傍晚在玲子面前被自己强忍下去的笑容此刻又重新浮现在脸上了。

  ——这时,道子的耳边突然响起尖锐的惨叫声。

  她原以为这声惨叫是从尸体的嘴里迸发出来的,但马上又意识到,原来竟是自己在惨叫。

  在发出惨叫声的同时,道子已经魂飞魄散,脑子里出现了一片空白,事后她甚至根本就无法记起当时自己是如何冲出卧室、如何拿起客厅里的话筒,又如何拨打报警电话的。

  一个小时之后,在公寓一层的管理员室里,太田道子把这三年以来自己所知道的一切毫无保留地向两位警官做了报告。既然雇主已死,既然从那位令人厌恶的小姑娘那里再也领取不到一分钱的报酬,她也就完全没有隐瞒的必要了。只有一件事情道子没有说出口,那就是自己在发现尸体时竟然那样得意地微笑过。

  当她告诉警官,十一月七日那天一名医生曾发誓要杀害玲子,以及自己怀疑现场发现的烟蒂就是那位医生所留下的时候,两位警官严峻的目光中竟然闪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

  第三章  警察

  随着夜幕的降临,敲打在警署玻璃上雨点声已经越来越大。从那位家政妇发现了这起案件时算起,此时已经整整经过了八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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