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我”为名的变奏曲》(12)

　　突然传来了敲门声。他连忙从床上爬起来，看了一下床头柜上的时钟，现在正是夜里的十一点二十分。正如刚才打电话时所指定的“一小时后请到这家酒店的八二三号室来”那样，一贯遵守时间的浜野按约定来了。看来，浜野这个人不但遵守时间，而且还是整个医院里唯一可依赖的人。七年前，当自己被提升为内科主任时，几乎周围所有的人马上都变得对自己唯唯诺诺，表面上露出恭恭敬敬的样子来，唯独只有浜野一人对自己的态度完全没有变化，而他正是看上了浜野为人正直的这一点，因此对浜野也显得格外器重。

　　他从门镜里确认后便慢慢地打开了房门，让浜野进到屋里。浜野默默地低头打了个招呼后便闪进略显狭窄的单人间，他让浜野坐在椅子上后，自己也在床头坐下了。

　　“你可看清楚了，没有警察跟踪吧？”

　　“没有，您就放心吧。因为警方目前还不知道我和先生的私交甚好。今天下午四点左右两名警官曾到医院里来过，也并没有来找我询问过任何事情。另外，刚才我到这里来时已经完全遵照你的吩咐，并没有从饭店的大门口进来，然后直接乘进了电梯，保证没有被人看见。”

　　他已经整整在这家酒店的房间里蛰伏了近一个星期，脸色十分憔悴。浜野从镜片后透出的目光仔细打量着他无精打采的面容，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浜野调整视线，满脸认真地问道：“主任，人真的是您杀死的吗？”

　　他望着浜野关切的眼睛，才第一次真正了解了为什么自己唯独对这位比自己小了十岁的部下如此地依赖和偏爱，因为这位年轻人与自己太相似了。对方的目光竟然与自己这样地相同，而且观察任何事物又都是那样地认真——他摇头回答：“不，人不是我杀的。”

　　“可是⋯⋯”

　　“实话告诉你吧，那天晚上我确实是去过玲子的家，而且十二日下午也确实回过医院。我偷偷地把从医院里偷来的剧毒药品带在身上⋯⋯本来担心玲子会不让我进她的家门，没想到她居然很痛快地让我进屋了，我看准了时机，取出药包，把毒药偷偷倒进了酒杯里，可是我刚打开药包就被玲子发现了，在她的严厉追问下，我只好承认我带来的是氰化钾。然后，她便一再反复追问：‘你今天来就是要杀我的吧？’我还来不及做出任何解释，便被她轰出了家门——说实话，当晚我在她家的经过仅仅如此而已，根本就没有杀过人。”

　　“也就是说，您当初确实是打算要杀她，只是⋯⋯”

　　他急急摇着头打断了浜野的话，说道：“虽然我并不否认有过杀死她的念头，但是你想，像我这么胆小的人岂敢做出那种事情来？当天晚上我只不过是产生了一个傻乎乎的念头，想当着玲子的面服毒自尽而已。其实我是把毒药悄悄地放进了自己的酒杯⋯⋯”

　　“这么说，当晚您是想自杀？”浜野不由得吃了一惊，高声问道。

　　他把食指靠近嘴唇边上，示意对方要冷静些。因为这家酒店的隔音效果很差，声音容易传到隔壁房间去，而现在隔壁房间播放的音乐声也能清楚听到。浜野压低了嗓门，又把刚才的话问了一遍。

　　他轻轻点了点头回答道：“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想法实在太傻了，可是那天确实身不由己啊。你也知道，自从十月份以后我一直就患神经衰弱，情绪十分低落——我的话你肯相信吧？”

　　此时浜野什么也没说，注视着自己的这位上司，不，与其说是上司，不如说在注视着一只被夹进鼠笼里可怜巴巴的小老鼠。很久之后浜野的目光也没从这位满面愁容的中年男子身上离开，只是缓缓地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不如赶快把这些经过告诉警察⋯⋯”

　　“不，那可不行。其实我知道自己已经中了那位真正想杀死玲子之人的圈套了。你听我说。当天晚上我并没有把打开后的药包带走，而是就那么留在玲子家的茶几上了。其后，几乎与我离开的同时，又有一个家伙进了玲子家的门。玲子自己也亲口对我说过，‘过一会儿还有客人要来见我’。我离开她家大约三十分钟之后就给她打了个电话表示道歉，那时就感觉有谁在她身边的样子。而且我对玲子这个人十分了解，我走了以后她一定会对后面的客人得意扬扬地炫耀说，刚才自己差点儿就被人毒死了这些话。玲子是个可怕的女人，我就是受了她欺骗。我想，她一定还会拿出包毒药的纸包让人看，把差点儿被我杀死的事情当作笑话一般地津津乐道地说给别人听。而听到这些话的人又很可能恰巧早就企图杀害玲子，那么你想想看，会有什么事情可能发生？那个人一定会认为这是个绝好的机会，于是便想到利用这包毒药。”

　　“您的意思是说，此人完全有可能利用这包毒药把玲子毒死，然后再嫁祸于您，对吧？”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个人是谁您知道吗？”浜野露出严肃的目光，缓慢地，几乎一个字一个字地咬牙切齿地询问道。

　　“不，不知道，连此人是男是女我也说不清。不过，我对此人已经有所猜测。”

　　说完，他从怀里掏出一张便笺，递给了浜野。这是一张上面印有这家酒店名字的便笺，上面有他亲笔写下的六个人的名字。

　　“在我和玲子订婚之后，有一天她曾经告诉过我，一共有七个人对她恨之入骨，总是在想着要杀害她，并把这七个人的名字也告诉了我。虽然她当时并没有详细解释原因，但真的听她这样说过。其中既有摄影师，也有女时装设计师和一位新近出名的男时装设计师，还有玲子曾替他做过广告的一家公司的年轻社长、一位女时装模特以及一位曾为玲子发行过唱片的女编导。都是些以前我所未曾听说过的名字，但我也记得这些人都曾经与玲子有过交往。我记得清清楚楚，玲子曾经向我列举过这些人的名字。其中有些人的名字你也知道吧？”

　　浜野的双眼依然紧盯着便笺上的名字并没有抬头，只点了点头。

　　“当玲子把这些人的名字告诉我时，我还以为她是在开玩笑，因此并没感觉特别重要。这是因为玲子是笑着告诉我这些的，而且我也觉得她所提到的这些人，并不会到想杀她的样子。不过，自从我知道自己受了玲子的欺骗，了解了她的程度，这才知道她所说的话并非在开玩笑。自从今年夏天我有了亲身上当受骗的经历以后，我才相信她肯定得罪过不少人，一定会有人想把她杀死。想必这份名单上列举出的人中，也有遭受过玲子更厉害的欺骗和打击，因此确实对她怀有仇恨并企图把她杀死的人。我想，凶手一定就出在名单上这几人之中。”

　　浜野从名单上抬起头，露出满脸疑惑的表情问道：“刚才你说的人数不是共有七人吗？怎么名单上只有六个人的名字？”

　　他从浜野手中接过便笺，又从窗边的小桌子上拿来一支圆珠笔，在六个人的名单后面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答道：“当时玲子告诉我名单时是边说边按着手指头一个个数出来的。我还记得说完六个名字后她正好数到第七个手指，也就是食指上。当时她告诉我：‘其实名单上的人应当还有一个，可是目前我还不能告诉你这人到底是谁。’说着，她还特意摇了摇手指后靠在嘴唇上。我总感觉名单上的第七个应该是个男人，可是又无法猜想出他究竟是谁。因此知道名字的只有这六个人。”

　　“我看还是该把这件事情告诉警察吧？”

　　“今天把你叫到这里来，正是为了商量这件事情的。”

　　说完，他站起身来，走到窗户旁边默默地向窗外看着。漫长的一天即将过去，深夜中只能听到雨点敲打着玻璃的声音，低头往下看去，只见明亮的车灯汇成一条长龙在闪动着。

　　“我想，警察把我抓走只是早晚的问题，虽然刚才播出的电视新闻里还未提到我的名字，但是到不了明天，我的姓名和照片就会出现在各家报纸和电视上了，就连这家酒店里的几位服务员也已认识我了，看过报纸和电视后，想必他们一定会通报给警方的吧？自从七天前，噢不，六天前我向医院请过假独自躲在家里以来，我几乎每天都在胆战心惊，度日如年，结果在家只躲了几天就感觉实在憋不住了，于是又搬进这家饭店里来，可是谁知躲在哪儿也都一样。警方准以为我已经潜逃到哪儿去了吧？当然，一旦我落入警方的手中，一定也会把刚才对你说过的话全部向警方供述一遍。不知道他们听了以后是否肯相信。我想，警方也许并不了解我的性格，不，不仅是警方，就连医院里的同事，甚至我的前妻和孩子对我的话也不肯相信，天底下肯相信我的也只有你一个了。我把写在上面的名字提供给警方也不起作用，因为虽然明知除开我以外还有人想杀玲子，可是现场的所有证据现在都指向我一个人，恐怕警方即使拿到名单后也不会去认真调查他们六个。我打算想点办法亲手抓住那个真凶，可是留给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您是说，想让我帮您抓住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