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我”为名的变奏曲》(8)

　　有时道子正在清扫卫生，玲子却怒气冲冲地喊叫起来：“你的脚步声太让人心烦，给我出去！”还有时道子明明是按照她的吩咐做完了菜，玲子却改变了主意，命令道：“刚才的菜我已经不想吃了，你重新再做别的菜吧！”

　　道子有时也不免暗自叹息，难道就是因为拥有名气和美貌，就让这位年仅二十三岁的姑娘变得如此桀骜不驯，脾气大得让人讨厌吗？三年以前道子在杂志上见到玲子天真可爱的形象，并且还听到过她清纯悦耳的声音，虽然同为女性，却不免让道子对她抱有几分好感。然而实际上和玲子接触过一段时间后，道子竟然产生了上当受骗的感觉。其实也并不完全如此，玲子刚出道时确实也是位脾气温和、彬彬有礼的女孩，但随着她拥有了爆发性的人气和滚滚而来的金钱，后来又从一位日本一流的模特迅速蹿升为全世界顶尖的当红模特以后，她所拥有的自信才让一位好姑娘如此夸张起来。三年前道子初到玲子家打扫卫生时，她身上还残留着不少善良的本性和让人感觉可爱的羞涩样子，随着时间的推移，玲子的脾气变得越来越坏。可是与此相反的却是她所展露出的笑脸和容光焕发的神采却日渐让人感觉可亲可爱。仿佛一个女孩既然拥有了如此的美貌，只能把性格改造得使人讨厌，二者之间才能取得平衡，罪恶之花只有把自己丑陋的根茎深深地埋入地下才能绽放出美丽的花朵。

　　不过，道子既然以用人的职业谋生，也只能忍受雇主的坏脾气，不管年龄比自己还小十三岁的玲子如何对自己恶语相向，她也总是笑脸以对。一个月之前的一天，玲子正吃着饭，突然一边高声训斥“这么难吃的东西你以为是喂狗呢”，一边抄起盘子朝道子身上砸了过来。道子只好堆出笑脸向她赔不是。可是玲子见状却更加火上浇油，破口大骂着：“你还敢对我笑？被我骂了你怎么连一声也不敢吭？既然我对你无礼，你也冲我发脾气便是，还装模作样假笑什么？我就最讨厌你这种为了赚钱强装出来的笑脸，你是拿我当傻瓜才敢讥笑我，对吧？”玲子越发怒不可遏居然殴打起道子来。可是即使如此，道子依然赔着笑脸忍受着。当然，道子并非一点儿没有自己的脾气，她只是因为想赚钱，所以宁可忍受着这些非人的侮辱。

　　这份工作虽然极不规则，但报酬也确实不菲，道子每个月都能固定地从玲子那里获得可观的工资。对于丈夫因病去世，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嗷嗷待哺的道子来说，自己刚开始从事用人的工作就养活三口人，而且除了正常的生活开支外还能有所结余，这已经算是相当理想的工作了。况且玲子在金钱方面对人还算慷慨，自己出差在外的时候，哪怕道子一天也没来自己家打扫过卫生，她也全额照付工资。当然，玲子也绝非好伺候的雇主，有时她会心血来潮把所有的演出合同全部推辞掉，一连几个月一直待在家中。这时，她也会提出十分苛刻的条件，比如让道子一天到晚必须留在家里随时听候差遣，这种条件道子也只好接受。其他难伺候的地方就更多了，比如刚才提到的，半夜三更让道子替她弄香槟酒这种事，就害得道子跑了一晚上的腿。其他的像把盘子扔到道子身上，稍不高兴就破口大骂之类，更是家常便饭。可是道子只能看在这笔不菲的报酬上，硬着头皮一直忍受了过来。要说玲子对人慷慨，还不仅表现在报酬上。有时，道子无意之中对玲子赞美了一句：“你戴的这枚胸针真好看啊！”想不到玲子就会告诉她：“你要是喜欢，我就送给你吧。”说完，玲子就毫不犹豫地取下自己这枚镶着钻石、价值起码两三万的胸针塞进道子的手中。另外，只要自己稍微看不上眼的别人赠送的礼物、鲜花、食品，以及自己连一次也没穿过的贵重西服、装饰品、手袋、鞋子，通通说给就给，连眉头都不皱地全都送给了道子。其实，这在玲子看来，只是把道子作为垃圾处理场，让她免费收走了事。而实际上有些物品确实道子也用不上，比如说，道子的身材几乎整整要比玲子大上一倍，得到玲子赠送的西服和鞋子时，对道子来说一点儿用处也没有。有时道子也小心翼翼地告诉玲子，这些东西看上去确实用不上，但玲子却告诉她：“用不上话就扔掉算了！”说完后还不可思议地瞪了道子几眼，好像是说，这点事情你早该知道怎样处理似的。最让人看不惯的是，玲子把不用的物品送给道子时，总是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把物品扔在地上让道子去捡。那副气派十足就像一个有钱有势的公主，让人产生她以让这位比自己岁数还大的女人卑躬屈膝地感恩戴德来取乐似的感觉。就像她在刻意地炫富摆阔，那些东西在她眼里就形同垃圾。

　　不过，在太田道子看来，玲子身上的优点也只剩这些了。她不但傲慢无礼、颐指气使，而且还性格怪异，具有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双重人格，仿佛已经把做人所应有的道德全都出卖给了魔鬼，以此作为交换才获得了自己的美貌，道子从心底里彻底蔑视这位女孩。

　　让道子尤其看不顺眼的是，她还生性轻浮，经常把许多男人带到家中来寻欢作乐。有时她兴之所至，不管深更半夜道子早已经入睡，硬要让她赶到家里来为她置办酒席，其间她还毫不顾及道子在旁边，就把男人带进卧室鬼混，那些浪声浪气的声音实在令人作呕。有时甚至就在道子身边的沙发上和男子做些不堪入目的动作，让道子面红耳赤，羞耻难当。总之，在玲子看来，既然已给付给道子不菲的报酬，这笔钱就该成为无理的胁迫力量，根本就不怕在道子的面前显示自己的放荡，好让道子的眼睛和耳朵受刺激。玲子肆无忌惮的打情骂俏和与男人互相亲热时过于夸张的表情和动作都像是故意做给道子看的。

　　被玲子带到家里来的男人各式各样，年龄和职业也并无一定之规，而且如同走马灯似的三天两头就换一个。刚开始那两年内，尚还有三个男子相对比较固定，大约每个月每人必定要来一两次。其中一位看上去像是摄影师，年龄大约三十出头，脸上长满了络腮胡子。另一位看不出年龄，是位身材魁伟但肤色白嫩的结实的实业家模样的男子。而另一位则是道子早就从杂志上看过的著名时装设计界的新秀稻木阳平。其实那位摄影师和实业家的男子，道子也仿佛觉得在哪儿见过，总感觉特别眼熟。由于其他男子都换过一拨又一拨，而只有这三名男子则相对保持固定，因此太田道子很快就意识到他们再也不见露面了。当然，道子也确实很难断定这三个男子事实上是否已经不再成为玲子家的座上宾，也可能只是他们到访时，玲子故意避着道子，不想让她撞见，也不叫道子来服侍自己也说不定。

　　三月的某天深夜，道子突然又接到玲子打来的电话，说是让她替自己买包烟去。当道子把烟送到玲子家去时，她只把门开了一道小缝，从门缝里把烟接了过去，仿佛害怕被道子看见屋里的情景，急忙就关上了房门，关上的一瞬间，道子一眼就见到门里的台阶边上摆着一双熟悉的皮鞋。夏天里的一天，道子又在家门口附近的一处十字路口远远看见了那位看似实业家的男子和玲子一起坐在一辆奔驰车里。几天后，道子正在玲子家里清扫卫生时，电话铃响了起来，道子拿起话筒一听，马上便听出打电话来的就是那位时装设师稻木阳平，她什么也不说，把话筒交给了玲子。可是玲子打完电话后，就转身告诉她：“你可以走了。”说完便立即把道子赶出了家门。

　　不仅是男人，以前与玲子交往甚密的女时装设计师间垣贵子，以及和玲子同样有名的时装模特池岛理沙自从年二月份以后也再没见来过。道子偶尔也隐隐地感觉到，也许她们之间发生过什么龌龊之事吧？现在回想起来，二月下旬左右玲子确实和谁大吵了一架，还险些出了人命。看来这些人不跟玲子再来往并非无缘，据说当时玲子曾经用水果刀扎伤了谁。

　　那天傍晚，道子正好到玲子家清扫卫生。前天晚上道子接到玲子的电话，说：“明天傍晚我不在家，你自己来清扫卫生吧。”道子来到玲子家后用备用钥匙打开了门，推开一半房门，往屋子里看了一眼，发现餐厅里似乎有人。此时屋里的人也回头看了道子一眼，此人正是玲子。除了玲子以外屋里还有另一位客人。玲子见到道子突然进来后，情急之下慌忙用自己的身体挡在客人面前。客人身上穿着的花哨衣服，道子已经认出来客是一位年轻的女孩。道子当时心里还闪过一个念头，以为她是池岛理沙，可是仔细一想又不像。池岛理沙要比玲子足足高出十厘米，而这位女孩的身高却与玲子相仿。

　　玲子不由分说便破口大骂：“不是说让你明天来吗？你记错时间了吧？”

　　明明是玲子自己记错了时间，她却蛮不讲理地埋怨别人。看来玲子之所以发脾气不仅是认为道子记错了时间，更重要的是觉得对方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事情，惊慌失措之下才变得怒不可遏。然而，更感到吃惊的却是道子，时间还刚到傍晚，远不是睡觉的时候，可是道子却见到玲子身上穿着睡衣，下摆上还有许多血迹。

　　玲子马上又命令她：“你先去打扫卧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