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岛崎从玄关大厅搭电梯上到二楼,正打算用入口处的电话拨内线找佐藤章一,佐藤刚好从会客室里走出来,他穿着白衬衫,袖子挽着。
“哦,这就是所谓的说曹操曹操到啊。”佐藤夸张地耸了耸肩,伸出手说,“你来得正是时候啊,岛崎老弟。”
岛崎一头雾水,傻傻地握住对方伸出来的手。今天是拿文稿来请佐藤看的,自己却一句话都还没说,完全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嗯,其实今天⋯⋯”岛崎打开夹在腋下的皮包,将装着文稿的牛皮纸信封拿了出来。
“事实上啊,岛崎老弟,我正想打电话给你呢。啊,所谓的心电感应就是这么回事儿吧,真是的。”佐藤大声笑了出来,“对了,你现在有空吗?”
“越穷的人越忙哦。”
佐藤是岛崎获纯文学新人奖时的责任编辑,也由于这个原因,岛崎在他面前老是抬不起头来。佐藤亲昵地搭着岛崎的肩,领他进了会客室。
“忙是好事,不过我有件事想麻烦你。”
“什么事呢?”岛崎一坐到沙发上,旋即倾身问道。
“可不可以请你再当一次‘幽灵’?”
佐藤的声音里带着谄媚,他抬起眼瞅着岛崎。佐藤的确是一名优秀的编辑,乍见很平凡,但要是被他的外表蒙骗可是马上就会有苦头吃的。这个人是个狠角色。
“你是说当影子作家吗?”
“是啊,这次好像还挺有趣的哦。”
“可是,我想,也差不多该停手不干这种事了。我想认真地创作,今天就是为了这件事来找你商量的。”岛崎诚惶诚恐地说道。
“我明白、我明白,只不过,可不可以请你先做完这一件呢?”
“可是⋯⋯”
“哎呀,你先听我讲嘛。你知道富士山树海那起事件吧?”
“树海?”
“是啊,就是发现用树枝排字的那件案子啊。”
“嗯,我看过报纸,但只知道大概。”
岛崎记得大约一个月前,报纸上曾报道在富士山靠山梨县的树海中发现了“HELP”的求救讯号与白骨。
“这就好说了。有人希望我们帮忙写那个人的故事。”
“遇难者的故事吗?”
“那名遇难者的母亲刚才来过了,她说希望我们能替她整理那个孩子从出生到下落不明的经过。”
“你是说,这件工作要我做?”
“嗯,就是这么回事儿。怎么样?我是因为信赖你的实力才开口的哦。”佐藤咧嘴一笑。
“可是我⋯⋯也差不多该好好写小说了。”
“你还年轻,用不着那么急啊,而且这次的稿费可是相当高呢。”佐藤已然认定岛崎会接下这份工作了,“客户是一家珠宝店的女老板,听说出手非常大方。她说酬劳两百万,采访费用和日薪另计。如何?这么好的条件不是到处都有的哦。”
听到两百万这个金额,岛崎有点心动,而且采访费用和日薪还会另外支付。佐藤说得没错,条件的确很好。影子作家的酬劳一般行情是一百万,这次多了一倍,还附津贴。
“要是你真的不想做,我就只好去找其他人了。”
岛崎知道佐藤早已看透自己的窘境,要是拒绝这份工作,说不定今天带来的文稿佐藤连看也不会看一眼。在现今的出版界,单凭得过短篇小说奖项的光环几乎混不到一口饭吃。岛崎虽得过两次奖,但能发挥的空间还是有限,写好的作品大都不被采用。出版界就是如此严酷,甚至有人提名五次芥川奖仍养不起老婆,最终走上自杀一途。
如此严苛的现状掠过岛崎脑际,已拿出来的文稿又被他收回了皮包里。
“好吧。请告诉我细节。”
很可悲,岛崎还是接受了佐藤的提案。他仿佛听到另一个自我在怒斥:“丧家犬!”不是的,自己也得面对现实、讨生活啊。岛崎使劲儿摇了摇头,赶走脑中的杂念。
3
“啊啊,妈妈,快来救我⋯⋯”
鲜血溅上墙面和天花板,白色蕾丝窗帘宛如被染色一般瞬间变红,她脑中的空白部分也顿时充满鲜红的液体,眼看就要喘不过气了。
夜半,小松原妙子觉得一阵仿佛被子上压着腌酱菜用的大石头般的压迫感,旋即从梦中惊醒。睁开眼的那一刹那,她听到了淳的惨叫,声音大到几乎震破鼓膜。
她掀开棉被一跃而起,淳的惨叫似乎还在家中的某个角落回响。
“是梦吗⋯⋯”
额头到脖颈都有一层汗。
“是噩梦⋯⋯糟透了。”
心还在狂跳,停不下来,激烈跳动的心脏几乎要冲破睡衣前襟。时间是半夜三点多,她呼出一大口气,做了个深呼吸。太阳穴传来微弱的疼痛,竖起耳朵,包围着她全身的是比海底还要深沉的寂静。没开灯的房里一片漆黑,唯有庭院的灯光透过窗帘微微透进来。或许是察觉到了她的不安情绪,院子里的圣伯纳犬次郎发出低吼。由于这一带是住宅区,户外很静,顶多偶尔从不忍大街那边隐约传来飙车族的摩托车声。
“穿红鞋的女孩儿,被异人带走了⋯⋯”
妙子下意识地哼起这首歌。
“哎呀,我是怎么搞的?”
明明已经很多年没想起过这首歌了。
在她小时候,邻居一户有钱人家的小孩有一个蓝眼睛的赛璐珞娃娃,一头金发,穿着漂亮的衣服和红鞋。邻居小孩总是抱着那个娃娃,妙子羡慕得不得了,但父母买不起那样的娃娃给她。再看看自己总是穿姐姐们穿过的满是补丁的旧衣服,妙子只能断了这个念头。
然而有一天,那个娃娃被丢弃在了小巷里的木垃圾箱上,妙子一眼就发现了。起初她以为自己在做梦,确认四下无人之后,妙子将娃娃藏在裙子底下带回了家。她避免被家人发现,偷偷将娃娃藏在桌子底下,不时拿出来玩。娃娃虽有点脏,但还是带给她一段美梦,一个会让人忘记所有不愉快的美梦。
有一天,桌子底下的娃娃不翼而飞了,坏心眼的二姐在一旁笑着说道:“妙子,娃娃被异人带走了哦。”当时的妙子以为是“伟人”①,伟大的人,换句话说,就是那户有钱人家的孩子把娃娃拿回去了。
她觉得既丢脸又伤心,哭了好几天,很久之后才知道是因为娃娃实在太脏,被姐姐拿到庭院里烧了。
怀淳的时候,妙子不时哼唱童谣《红鞋》。在那寂寥的公寓里,一面忍受着无依无靠的不安,一面回想着从前被姐姐夺走娃娃的事。幼年时期的记忆与当时必须靠一己之力将孩子生下来的悲惨境遇重叠,妙子不知不觉便哼起了《红鞋》,她觉得这首歌的哀怨旋律正好呼应着自己当时的惨状。
妙子被男人抛弃了。对方硬塞了一笔微薄的分手费后离开了她,这时她才发现自己怀孕了,虽然还来得及堕胎,但她仍决定生下小孩。在现代,未婚妈妈已经不稀奇了,然而在那个年代却被世人冷眼相待。于是妙子辗转搬进市郊的一间偏僻公寓,靠那笔分手费过着与外界隔绝的生活。她觉得很丢脸,而不敢通知两个姐姐。
支撑她的只有一个不屈的念头——总有一天要争口气给世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