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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心》(12)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7月08日14:13 来源:中国作家网 沐莲

  “别给他们呀,你们留着自己吃吧。”娘赶紧制止。

  “没有关系,我们很快就回日本了。”几个孩子拿到糖和饼干,这可乐坏了。大安和大妮转过头去,悄悄地把一块糖放进嘴里。三安和四安拿着糖用舌头一点儿一点儿地舔着。二妮先把糖放进兜里,见哥哥和姐姐都在吃,于是又把糖拿出来想掰下一点儿来,没掰开。舍不得一下子都吃掉,就又放回兜里。重新拿出饼干来,掰了一点儿放进嘴里,慢慢品尝着。看着几个孩子吃糖和饼干的样子,这对夫妇被逗得直乐。于是,他们和爹娘攀谈起来。

  原来,这对日本夫妇都是医生,女的叫樱子,是来中国寻亲的。他俩没有孩子,唯一的一个妹妹在沈阳生下孩子后就病故了。他俩拿着遗书到沈阳想把孩子带回日本抚养,可是那里的房子已经被炸平了。娘听着听着,禁不住陪着她一起流下了眼泪。他俩知道爹娘是带着孩子去逃难,十分同情。樱子对娘说,自己很想抱抱五安。

  “可以吗?”

  “行啊!只是他身上脏啊!”娘拍拍五安的衣裳。

  “没有关系。小孩子,怎么样,都可爱!”她抱过五安来,左看看,右看看,亲亲额头,又贴贴脸。五安吃过了樱子给的糖,也不觉得生分了,看着她直乐。

  “孩子们很久没这么高兴了。”娘自言自语地说。他俩都听见了,也知道这话里边的含意,想说点儿什么,又觉得不便说,都轻轻地叹了口气。他俩不时地把几个孩子拉在身边坐下,樱子还轻声哼唱歌曲给孩子们听。

  傍晚时分,火车到达长春站。因为有人来接站,他俩不敢耽搁,但又对孩子们有点儿恋恋不舍,就把一袋糖果、一盒饼干还有那瓶维生素都一起留给娘。娘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含着眼泪目送他俩下车,自语道:“日本人也有好人啊!”从那时开始,这句话,娘一想起来就念叨。

  爹娘随后也下了车,又转乘了两次火车,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到达目的地。爹娘投奔的地方叫京元镇,据说是远古时代一个京都的遗址,是远近闻名的古镇,距黑龙江很近。

  “可算到地方了,快走啊!”娘说。

  走出火车站,一片广袤无垠的原野就映入眼帘。几乎到处都是撂荒地,虽说还披着皑皑的白雪,但是向阳处冰雪已经渐渐融化,露出斑驳的黑土。一些无人收割的植物就站在雪地上,有干枯的玉米秸秆,有野蒿,还有低矮的茅草,借着春天的阳光在与寒风搏斗。

  不远处横亘着这座古都城墙的遗址。高大的古榆树一字排列在城墙上,黑黑的,与皑皑白雪形成鲜明对比,更加彰显出这座古都昔日的雄伟风采。

  脚下是一条不太宽敞的土路,中间坑坑洼洼的,两边是两条被铁轱辘车碾压出来的深深的车辙。乍暖还寒的初春,虽说还没到泥土路翻浆的时候,但因土地上的冰雪半化不化,一脚踩上去有点儿打滑,磕磕绊绊的,不太好走。

  几个孩子饿着肚子走在娘的前边,跟在爹的后边。虽说对这么辽阔的北国雪景有点儿好奇,但却没有力气玩耍。只有三安,偶尔弯下腰去抓一把白雪放在嘴边舔舔,也许是渴了吧!

  娘绾着发髻,白皙的面颊上微微透着健康的红色,只是瘦,瘦得略圆的脸上都凸起了颧骨,上身穿着自己纺线织染出来的蓝布褂子,下身是一条没有着色的半长夹裤,自己做的尖足布鞋已经打了补丁。娘穿的比谁都单薄,旅途上经常冻得发抖。可是,娘总是顽强地挺着,硬是没有倒下去。快到城门时,娘突然停下脚步,向前方不远处静静地凝视了一会儿,然后大声喊道:

  “快呀,快看!那边,那地里边好像有菜?是冻白菜吧?是不是?啊?他爹?”自从走下车来,娘一直不停地四处观望,为孩子们寻找食物,寻找生存的希望。这时似乎终于有了重大发现,并加快脚步走过去。“就是这个!是菜!大妮,大安,你们快过来,拔上几棵,晚上煮煮就能吃了。”

  爹放下花瓶,和几个孩子一起跑了过去,东一棵、西一棵,不大工夫就拔了一袋子。两年多没见到蔬菜了,二妮和四安一人揪了一片叶子放进嘴里嚼着。

  “甜,娘,这菜还甜哪!”二妮说。

  “这回可好了!我明天就出来捡菜。”娘说,“只要有吃的就不会挨饿了。不管是什么,只要能吃就饿不死人哪。”这可是娘带领全家千里逃难的唯一目的。

  地里的确有些七零八落的冻白菜,那是上一年入冬之前,被丢在地里没长成的小白菜棵子。人们把成熟的大棵白菜收走了,这些连牲口都不爱吃的白菜帮子和小棵菜,就没人要了。冬天,被冰雪一冻,想烂都烂不了。

  娘从这件事上似乎看到了希望:眼下地里就有吃的,这里没闹荒年,这里有这么多土地可以耕种。这里有生存的希望!娘的期望值并不高,这么辽阔的白山黑水,总能给自己的孩子们一点儿生机和活力吧!娘想。

  不料,娘看到的只是短暂的希望。娘还不知道,这白皑皑的冰雪下面,这黑黝黝的冻土里边,潜藏的并不完全是希望。那里,正暗流滚滚,掺杂着许多艰险和苦痛。即使换了一个地方,在娘面前徐徐展开的,仍旧是一幅苦涩的人生画卷。

  走进城门后,娘带着孩子们捧起地上的雪来洗了洗脸和手,拍打掉衣服上的尘土。这时,娘拿出了樱子给的糖果和饼干。孩子们一下子都围了过来,以为娘要分给他们吃。没想到,娘把糖果、饼干还有从老家带来的五丈新棉布单独包好。娘想,还是跟孩子们说明白好,别让他们惦记了。

  “孩子啊,不是爹娘狠心不让你们吃。咱来这儿投奔救星,没啥好东西送给人家,就这点儿糖果还能拿得出手。糖果这东西等咱们站住脚了,自己挣来吃吧。”说到这儿,只见孩子们都睁大渴望的眼睛看着自己,娘心里不禁一阵酸楚,就抓出了六块糖,每个孩子给了一块,“一人吃块糖吧,饼干盒子打开就没法送人了。吃是吃,不过可要记着,这世界上人情大于王法啊!日本人的人情咱是够不着还了。以后咱身边够得着的人情,到什么时候都不能忘了还。”娘在管教孩子们的时候,总不忘把一些道理说给他们听。

  城门旁边有一个不大的岗楼,爹见对面走过来一个人,就前去问路。路人说:

  “啊,你问的那个打铁的不远,一直往前走,向右拐,再走不远就到了。”说完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又问道,“哎,老乡,是山东人吧?”

  “是啊,山东闹旱灾,俺们逃荒来了。”

  “听口音像,不过这地方也不太平。”说着他走过来小声对爹说,“老乡,那就是日本人的警察署,这里已经被日本人接管了,是满洲国,管事的多是高丽人,是汉奸。千万别惹着他们,他们跟鬼子一样坏。”爹娘听了,不由得心生恐惧。

  爹娘投奔的这位本家远房亲戚那年五十岁,爹娘称他为老爷爷。老奶奶从本家亲戚中过继了一个儿子,结婚一年多,婆媳关系不和,分家单过。因为媳妇不生孩子,小两口总吵架。他们爷儿俩在镇北边一起经营着一个铁匠炉,雇了几个伙计,打造一些小农具和刀、剪之类的铁器出售,日子过得还挺宽绰。

  下午时分,爹娘终于来到了老爷爷开的铁匠炉。“叮叮当当”的打铁声,老远就听见了。这位老爷爷说话还算和气,听说老家来人了,起先挺高兴。他叼着一个旱烟袋,一边解开干活儿扎在腰上的围裙,一边问:

  “谁呀?是谁来了?”

  “老掌柜的,你老家的。”一个伙计大声喊道。

  老爷爷出门一看,不认识。可是爹娘和孩子们的打扮,却明确告诉他:是老家来的人,没错。爹娘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一起给老爷爷跪下了。

  “老爷爷,俺们逃难来了,你可要收留下俺们哪,让俺在你这干点啥活儿都行。”爹说。

  “老爷爷,你可一定要收留俺们哪。在老家实在没办法,只好投奔你,你可要给你这些孙子们找条活路啊。”娘也恳求道。

  “快起来说话!快,别跪着。”老爷爷叫伙计们扶起爹娘,又仔细看了堂兄亲笔写来的那封信。想了想,就叫伙计搬过一条长长的木头凳子,让大家先都在院里坐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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