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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心》(11)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7月08日14:13 来源:中国作家网 沐莲

  “爹!爹!”三安眼快,先喊了起来。

  “是啊,真是你爹!”只见爹背着一个半人高的大花瓶,这是娘的嫁妆,娘因为拿不动而没有带走。爹想:不能扔在这里,一定要带上它,也许孩子娘见了花瓶会谅解自己的软弱。

  “你咋赶来了?你不是不走吗?”娘见到爹来了,有了帮手,嗔怪中不禁松了一口气。

  原来,送行的亲戚见爹被大爷拦下了,就去告知爹的三爷爷。三爷爷很生气,他知道娘一个人带着那么多孩子闯关东可不行!于是立即来到大爷家,质问大爷为什么变卦,而且,他要在那里看着,让爹赶紧走。

  爹直到见娘和孩子们真的走了,心里这才觉得空落落的,很不是滋味。于是乘机背上大花瓶就跑出了家门,跑上了这条以前他不知走了多少遍的打工路。其实除了花瓶,家里再也没有可以带走的东西了。

  车票买好后,娘担心大爷再追上来,来不及向爹问别的,就催促着孩子赶紧检票上了车。直到火车启动了,娘那颗紧张的心才稍微放松了一些。

  这一路,火车走得很慢,经常走走停停,换乘的车次也常常晚点,因为到处都在打仗。车站上持枪的军队不时出入,各车上挤满了逃难的人群,从这里轰下去,又从那里挤上来。车厢里空气污浊,人声嘈杂。

  火车刚一停下来,就有人上站台购物。吃的、喝的、用的,抱着、捧着、叫着、喊着。

  站台上“嘀!嘀!”响着哨子声,还有“咕咚咕咚”的车轮声,与机车“呼哧呼哧”冒出的浓烟混杂在一起,一片战乱和困苦的景象。

  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坐火车,第一次看见这么多城市和农村、这么多高山、土地和河流,第一次与这么多陌生人这么近距离的接触……这些,对于爹娘与孩子们来说,既新鲜、又不安,既热闹、又恐怖。但是,这些却都大大缓解了不断来袭的阵阵饥饿感。

  车上,只有爹和娘有座位。六个孩子,爹娘一人抱一个,一人身边挤一个,两个妮子有时站着,有时坐在爹娘腿前面的地上。

  爹娘不时指着车外的山山水水给孩子们看,对他们说着、讲着。他们也好奇地不断地问这问那。尤其是当邻座的人都在吃东西时,爹娘总是把孩子们的注意力引向车外,要么领着他们去别的车厢找水喝,要么带着他们上厕所。

  车上许多人一天要吃三顿饭。可是,爹和孩子们一天只能半饥不饱地吃上一顿饭,而娘和大妮连这一顿都舍不得吃。看见别人吃东西,孩子们饿得直咽口水。

  火车越往北开,天气越冷,夜里更冷,娘把孩子们紧紧地搂在一起,互相取暖。

  二妮冻得直流清鼻涕,大妮不断地给她擦拭,过了一会儿,二妮又咳嗽起来。娘摸摸她的额头,说:“有点儿烫。”就把她拉到身边,先给她搓手心、脚心,再搓后颈、后背,又用一块擦脸的布围在她的脖子上。爹找来了一点儿热水让她喝下去。折腾了好一会儿,她的额头才不那么烫了。

  到了天津站已经入夜。本来只要等上一两个小时,换乘的火车就该来了,没想到火车晚点,晚了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一直等到凌晨。这一夜,虽是初春,却仍旧十分寒冷。西北风夹着雪花,扑打在爹娘和孩子们的脸上,格外凌厉。

  五安因为没有奶水和米汤喝,又冷又饿,一直在哭。娘就把冷水含在自己的嘴里,含一会儿不那么凉了,再嘴对嘴地喂给五安喝下去。五安把娘的衣裳尿湿了,娘只是拧一拧衣裳上的尿水,仍旧紧紧地搂着他。

  孩子们冻得直哆嗦,娘让他们挤在一个墙角背风,又叫大妮搂着感冒刚好的二妮。过了一会儿,孩子们不知怎么都坐下了,坐在冰凉的水泥地上。娘十分担心,就喊道:

  “他爹,你快去看看,别让孩子们睡着了。这么冷,睡着了会冻感冒的。”爹过去一看,果然都睡着了,就把他们喊了起来。不料,四安尿湿了裤子,“哇!哇!”地哭了起来。

  “娘,裤子太凉,给我脱了吧?”

  “脱了,你穿啥?孩子,没裤子换哪。就这两条,你都穿着呢。”娘给他脱下来拧了拧,搭在一个通风的铁栅栏上。脱下自己的上衣,把四安的下身包裹起来,也搂在自己的怀里。

  不知道火车究竟什么时候能来,出站吧,担心来不及;在这儿等下去吧,又太冷。

  “还是把被子拿出来给孩子们围上吧,别把他们冻着了。”娘叮嘱爹。

  这是娘带来的唯一一条棉被,薄薄的,娘一直舍不得用。围上棉被,几个孩子这下乐了——娘一整天没看见孩子们有笑容了。

  从天津再往北走,逃难的人少了,车厢过道上不那么拥挤难走了,四个大一点儿的孩子终于都能在座位上挤着坐了。可是车厢里却非常冷,没有热水喝,有时连冷水也喝不上。娘把带着的衣裳都拿出来,不管大小都给孩子们穿在身上。到了夜里,就围上棉被。

  “可别冻着呀!冻着不行啊!”娘担心地说。

  由于路上耽搁的时间太多,带来的煎饼只剩下十几张了,但起码还有三天的路程。那一天,爹、娘、大妮都说自己不饿,一整天没吃东西,只喝了一点儿水。大安吃了半张煎饼,也说不饿。二妮拿着半张煎饼,隔一会儿撕下一点儿来放在嘴里含着,舍不得咽下。直到晚上,她都睡着了,那半张煎饼还在手里拿着。

  入夜后,火车到达沈阳站,停了快一个时辰才启动。这时,娘对面的座位上来了一对中年夫妇,都是日本人,不像是军人。他俩拿着车票给爹看,说孩子们坐的那两个座位是他俩的。爹看了看,没错,赶紧叫醒孩子让开,几个孩子只能围着爹娘挤坐在地上了。

  三安和二妮坐在地上,很快就睡着了。娘把脚往后缩缩,让他俩把头伏在自己的腿上。他俩的头不一会儿就耷拉下去了,看着很不舒服。娘再往后缩缩脚,让膝盖更靠近他俩一点儿,并不断地用手扶住他俩的头,一直看着他俩睡。

  “娘,我要尿尿。”四安喊道。

  “快啊,快站起来!”娘见爹还在睡着,就一手抱着五安、一手领着四安去了厕所。娘回来后,二妮说:

  “我也要尿尿。”

  “你大了,自己去吧。”可是,过了好一会儿,二妮还是没动地方。

  “你咋不去呀?”

  “我腿麻了,站不起来。”

  娘抱着五安俯下身去给二妮揉腿。二妮的腿冰凉冰凉的,还抽筋了。娘用手焐着二妮的腿,又揉了半天,二妮总算能动了。这时大妮也醒了,带着一瘸一拐的二妮去了厕所。

  五安“吭吭唧唧”地一个劲儿闹。娘以为他是饿了,就打开包裹,撕下一点儿煎饼来喂五安。娘给他放进嘴里一点儿,他又吐了出来,而且咧着嘴,“吱吱哇哇”地直叫唤。娘看了看他的嘴里,说:

  “咋起口疮了?疼啊,孩子,你是疼得没法吃煎饼啊!”

  “我这有药,可以,给他吃吗?”对面座位上的日本女人一直在观察娘和孩子们,这时用不太流利的中国话问娘。

  娘用怀疑的眼光看着她,不知该怎么回答。这时她的先生也醒了,他俩用日语轻轻交流了几句。然后,她的先生对娘说:

  “是维生素,用一点儿维生素就能好。吃不到蔬菜和水果,营养不良。”他的中国话说得很好,娘听明白了。

  可是,娘虽然知道孩子们早就营养不良了,却不知道什么是维生素,就叫醒了爹。爹对西药也一无所知。爹娘不放心地同时摇了摇头,没敢让五安吃他们的维生素。

  这对日本夫妇见状不知该怎么解释,只好一人拿出几粒放进自己的嘴里。爹娘明白了:那是说明维生素没有毒。五安吃了几粒维生素,好像很高兴,还想吃。

  “不行,不能吃很多。”日本女人说着,又指指二妮,“她,可以吗?腿抽筋,也管用。”二妮也吃了几粒,说:“很甜。”爹娘和这对日本夫妇都笑了,气氛顿时融洽了许多。

  只见他俩把手提箱里的糖果和饼干拿出来分给孩子一些,把手提箱放在地上,让孩子们坐在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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