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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心》(48)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7月08日14:13 来源:中国作家网 沐莲

  苫房子需要很多草,靠五安割草可不够,必须再买一车,娘只好千方百计地节省钱。每个月买粮,娘都精打细算。那天,娘头上顶着半口袋玉米面,手里还提着十斤大子、六斤小米、一斤四两豆油和二斤咸盐,顺路又买了一盒火柴。回到家,放下粮食,又把剩下的钱都掏出来数了数,放在抽屉里,就开始做晚饭。娘一边做饭,心里一边在算账。可是,不知怎么了,咋算都对不上数。

  “咋还缺八毛多钱呢?”娘在心里算了一遍又一遍,就是对不上账。

  “算了,等一会儿做完饭一块儿算吧。”娘用手抹去头上急出的汗水,不再去想钱的事。晚饭后,娘跟爹说:

  “今天我把这个月的口粮买回来三分之一,光买点儿粗粮,白面和大米等下个月再买吧。你帮我算算账,我咋算不过来呢?”

  “咋不买白面和大米?”

  “一斤白面是苞米面三倍的钱。不是还得省出点儿钱来,求求人,给五安找活儿干吗?”爹没说话,但是显然不太高兴。爹打开小铁柜,拿出算盘,“啪啦啪啦”准备好。

  “你说吧。”

  “苞米面一斤一毛一分五,买了三十斤。大子一毛一,买十斤。小米一毛五,买六斤。豆油两块八毛五一斤,一斤四两都买了。还有二斤盐、一盒洋火……”

  “总共九块九毛八。”

  “我拿去十一块,应该剩回一块零二分吧?”爹又扒拉了一下算盘:

  “对,得找回来一块零二分。”

  “可是咋就找我二毛一呢?还差八毛一呢。”

  “是不是我打错了,再算一遍。”

  娘又报了一遍数,爹又打了一遍算盘。

  “还是那个数,九块九毛八。”

  “是我路上丢了,还是少找给我了?”

  爹拿起算盘“晃啷”一声,那意思是:“谁知道你是咋弄的?”

  “不行,八毛多钱呢?路上我就去买了一盒洋火,给他两毛钱,他找我四分。不会掉地上呀?”娘想来想去,不知道那八毛一分钱哪儿去了。

  爹都开始准备睡觉了。可是娘还在纳闷:钱本来就不多,再弄丢点儿,真是的!娘心里很是烦恼:“还不如都买了粮食呢!我寻思着,这个月还得交电费,连酱油醋都没买。省出钱来可赶紧求人给五安找工作,再说还得苫房子呢。可,这是咋说的……”娘想来想去:准是粮店弄错了,明天我得再去问一问。

  娘攒那点儿钱,真是不容易。每回买粮回来,爹娘都要这么认真地算一遍,谁也不嫌烦。

  第二天娘又去了粮店,详细问了一遍才知道,原来苞米面和大子从这个月开始涨钱了。

  “那边贴着涨钱‘通知’呢,你没注意看吧?”粮店收款员小张说。

  “我不识字啊。苞米面涨二分,苞米子涨二分一,正好八毛一,没错啊。”说完娘就出来了。虽说没丢钱,可是娘的心里还是不痛快:“咋就涨钱了呢?这回还数苞米面买得多。”娘念叨着回到家,一路上啥也不寻思买了,就盘算着怎么才能再省出一点儿钱来。为了赶在入冬前把房子拾掇好,娘前几个月已经攒了一点儿钱,可还是不够。这天晚上,娘跟爹说完粮食涨钱的事后。又说:

  “这一年多,我总共攒出来七十多块钱。你每次都算账,也都清楚。”说着,娘打开木柜,把以前每个月节省下的钱都拿出来交给爹。“快过冬了,这个月趁你刚开工资去买一车草和草绳子,再加上五安割的草,快把房子苫上吧。”爹拿过钱来数了数,就锁在小铁柜里了。

  那时候,一家苫房子,只要跟左邻右舍打个招呼,大伙儿都愿意来帮忙。不用花工钱,但是得管饭。干一天活儿,管一天饭,菜里得有肉,晚上还得给点儿酒喝。所以,这是一项大工程,不少花钱。不做好准备,谁也不敢轻言苫房子。

  我家房子简单,只要把草平铺在房顶上,再用草绳子横一道、竖一道地都拦起来,两头拴在房檐上就行。苫房子那天,大安也来了。可是中午吃完饭,他媳妇就打发君祥把他叫走了,说是他们单位有事找他。

  大安走后,往房顶上扔草的活儿就由娘来干,那是把一捆一捆在水里泡湿了的草往房顶上扔。娘去扔草,就没人弄水泡草和草绳了,爹只好又从房顶上叫下一个人来顶替娘。因此,虽然起一点儿早、贪一点儿黑,一天之内总算把四处漏雨的房顶拾掇整齐了。前前后后,连买草带吃饭,一百块钱还没够,又借了七八块。房子修好后,娘盘算了一下对爹说:

  “下个月开支,得先还上苫房子借人家的钱,还得买一车稻壳或锯末,剩的那点儿底子也快烧没了。煤呢,买不了一吨咋也得买半吨。要不,这一冬天烧什么呀?”

  那时候,我家烧火做饭,都是用稻壳或锯木头的碎末,用一点儿草点燃后,再用风箱往灶里煽风助燃。夏天少烧点儿,做好饭就熄火。冬天做好饭再压上点儿,让它闷着热乎炕。两间屋合用一个火炉,添上点儿煤压着火,不挨冻就行。不管买什么,都得花钱雇马车往回拉,还得给车夫准备饭菜。所以,当地养马车的人很多,都靠拉柴、接站做生意,也很赚钱。但是稻壳或锯末不是谁都能买上的,得求人或花钱开票。所以,每年这都是最头疼的一件事,经常听爹娘议论:“今年,可找谁帮忙开票呢?”其实,那时候大安在镇政府主管工业,可是他只帮着买过一次,他媳妇就不干了:

  “咱家就不烧了?你又给开票又给找车,钱谁出?还不是你出!以后这事你少管,他们不是还有那么多儿子吗?咋光靠你一个?”

  因此,娘每次跟大安提买锯末的事,大安都犹犹豫豫的,不说“行”,也不说“不行”,等多长时间也没信儿。所以,那年一直没买到,就烧之前省的那点儿底子,慢慢想办法。

  不久,二妮丈夫在单位分到了职工宿舍,回来搬家时二妮让他帮着买锯末。他说:

  “买锯末也得求人,还不如求人买一车劈柴呢!俺村的那个大孟就在林业,明天我去找他。”林业木材厂的碎木劈柴可好了,都是从大原木上锯下来的边角料。长的、宽的、方的,什么样的都有,还有一些树皮。如果光点炉子,买一车能烧好几年。二妮丈夫第三天就开回票来,还给垫付了钱。娘接过票来,高兴得不得了,但又犯愁手里没钱,只好说:

  “这钱,得以后再给你了,手里现在不宽敞。”

  “什么钱不钱的,以后再说吧。”碎木劈柴拉回来那天,娘乐得合不拢嘴:

  “这回可好了!这回可好了,咱还没见过这么多劈柴呢!”

  “烧了可惜了,挑出一些来把咱这院子也夹上杖子吧。”爹说。

  我家院子四周只砌了两层石头,石头中间竖了一些木桩,木桩上面挂着带刺的铁线。若改成木板或树皮院墙可气派多了,我们听了都很高兴。不料,刚过了两天,还没等爹娘往外挑呢,大安就来了。

  “我来看看这木柴,他大嫂说要换换我那边院墙,让我夹上一圈木板杖子。”当时,急得我们都想说“这边也要夹杖子呢”。可是,我们刚说出“这边也要……”,就被娘瞪了一眼,娘不让我们说。

  “那你自己挑吧,你看着哪个好就拿哪个。”

  “拿吧,拿吧。”爹也说。

  大安竟然也不问问爹娘要不要夹杖子,就把最宽、最长、最厚的木板和树皮全都挑走了,足足挑走了一半。六安和我一直都在那儿看着他往外挑,心里不断地想:“行了,行了,不少了,再挑就没了。”当时,我真是心疼得不得了。大安挑走后,大的、成材一点儿的基本上就没了。娘看了看,跟爹说:

  “你要是想拾掇这院墙,就在里边再挑一点儿吧。短就短点儿,总比刺线强,这大门口天天过车过马的,木板墙也能挡挡尘土。”

  “还挑什么了?七长八短的都夹上也不见得能够!”五安好久不跟爹说话了,实在忍不住才说了一句气话。

  果然,到了礼拜天,爹娘领着我们一起,把剩下能用的木柴全都夹成杖子,也就刚刚凑合。而且爹娘夹的杖子比大安家的杖子整整矮了半截,还七高八低的。

  “高就高点儿,低就低点儿,别再锯了。都锯得就低不就高的,就太矮了。”娘对爹说。

  这件事,左邻右舍都看在眼里,跟我们说起大安家的杖子时,话里好像都带着刺儿。爹娘知道后,不让我们再议论。

  太碎的那些还挑出来几块,钉了三个小板凳。我们高兴地坐在小板凳上,使劲闻着树木的清香气息,感觉很开心。但是手上却都沾满了松树油渍,那个黏啊,往哪儿抹都抹不下去,洗也洗不掉。我们就用手往下搓,可是越搓越多,两手也越搓越黑,真是又着急、又好笑、又无奈。

  “不知道二女婿这木柴钱啥时候能还上啊?”娘一边收拾锯和锤子,一边提醒爹。

  “等有了钱吧。”爹让五安帮着,把拆下来的生满铁锈的刺线在地上拉直,再慢慢往一根木头棍上卷,刺线扑扑棱棱的很不好卷。

  “用木棍挑着,那头用脚踩着,别用手拿,小心扎着!”爹反复叮嘱五安。

  那天晚饭后,娘终于忍不住,又跟爹提起了给五安找活儿干的事:

  “五安大了,不能总在家待着。找工作花钱不说,咱又求不着人。你跟你们林厂长说说,能不能让他去你们厂当学徒?”

  “找林厂长?”爹想了想,“不知道是不是也得花钱送人情?”

  “花点儿钱也行啊。要不他没有工作,以后咋成家?”

  没过多久,一天爹下班回来,一进屋就乐呵呵地跟娘说:

  “林厂长跟五金厂的人说了,让五安去那儿当徒工,林厂长还说‘千万不要送礼’。”

  “那可好了!”娘非常高兴,五安也很开心,好久没看见他乐了,娘的这件心事总算放下了。

  五安是徒工,一个月才开十几块钱,他还要买技术方面的书看,又要读技术补习班,娘都依了他。娘说:

  “你自己挣的那点儿钱,能用来学点儿技术可不错。等转正就好了,挣多了都攒着,成家时好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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