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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门》(43)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7月04日15:43 来源:中国作家网 徐刚

  由大地湾文化延续的一个半坡彩陶器上,有着醒目的“八”形彩绘符号,郑思贤先生认为:“数码八,半坡彩陶作‘)(’,甲骨文、金文还如此作,正是相背的两个圆弧。”八字符号的出现,肯定远在八的语音出现之后,因着多少年多少代的呼唤、回荡,后来才成为一个如此意味深长的刻画符号。

  八,是不是华夏语言中最早的实词之一?

  八,其元音为汉语第一元音a,对于八字发音的自然状态,古人早有明察。《广韵》:“吧、吧、呀、大口貌。”“大口貌”是指发音大张其口的形态。

  八有女阴义,古籍称:“八之本义为分,八是分的本字,象分别相背之行。”《易辞》:“天七、地八。”《乾凿度》:“阳动而进,阴动而退,故阳以七,阴以八。”

  至此,我们已经触及人类初始语言的本源了:生殖崇拜。这是由人类与生俱有的本能引起的最真实、最原始、从而也是最激动人心的呼唤,或者说呼叫,它与巫术一起成为原始先民的两大支柱。如果说从巫术中得到的是精神的慰藉的话,性、交媾所带来的则是肉体与感官的巨大满足,以及始所未料的婴儿的出生、种的繁衍。

  因而有学者认为,“汉语初始实词是在性呼唤中诞生。”正是原始先民的既感觉神秘又不可抑止的性冲动、性行为,推动了华夏初始语言的出现:“八!八!”

  “食色,人之大欲也。”柏拉图说:“世间没有一种快感比性爱本身更强烈……一切生命形式的创造,一切生活的创造,谁敢说不都是爱神之功呢?”

  我们还可以想象以下的场景:在清水河谷渔猎采集的先民,从旧石器时代过渡到新石器时代之初,几乎都是赤身裸体,只用树叶略作遮盖。到晚上,一群人、男人和女人相拥相挤在地穴或山洞中,白天则是荒野。女人的性器官一直为男人注目,同样强壮剽悍的狩猎的男人也令女人倾慕,开始是互相触摸,这就有了人体之间最伟大的感官——触觉之始,“我们之所以会有感觉,会爱、会恨、会感动人与被感动,乃是经由皮肤的触觉微粒而来。”(泰勒)第一次交媾是在多次的尝试和失败之后完成的,巨大的从未体验过的快感的刺激,先是使男人和女人发出了“啊——啊——”的声音,是“叫床”的开始。也可能会有男人与男人、女人与女人之间的抚摸与接触,自此便留下了同性恋的基因。在那漫长的性生活最自由也最混乱的岁月中,发生任何事情都是可能的,而且是正常的。王增永认为“语言生物机能的成熟,性爱冲动的撞击,使远古男人终于在某一天喊出了一个声音:八!”或者还可以加上性爱时男人对女人身体包括女阴的一览无余的观察,终于迸发出了这一激动人心的呼叫,与女人发出的声音相呼应、相撞击,一个实词出现了,出现于清水河谷的丛林里、野草中、河滩上,以及半地穴的小房子中:“八!八!”至于是男人先叫出声的,还是女人喊出来的却并不重要了。

  真正使生殖崇拜变得神圣而神秘的,是男女交媾之后的结果:女人怀孕生孩子。这个带着血污的对女人来说极为痛苦的过程,曾经让原始先民惊恐不已、手足无措,可是孩子一旦降生,部落有人丁兴旺之吉利,人类开传宗接代之先河,生殖崇拜便真正形成,并成为不仅是大地湾而是整个人类的文化基因。

  伏羲、女娲在大洪水之后兄妹成亲、创生人类的故事,是中国上古生殖崇拜之辉煌灿烂的开端,并演绎成扑朔迷离的神话传说流传至今。在天水,在大地湾的山陵谷地间穿行,总会感到扑面而来的古风,飘荡于河谷间。

  人类的脚步倘是从新石器时代算起,至今已经走过了上万年,今天我们赖以生存、发展的,仍然是星空下的这片山川大地。

  今夜之星空不就是上古的星空吗?

  《水经注》称:“瓦亭水面南出显亲峡,石宕水注之,水出北山,山上有女娲祠。庖牺之后,有帝女娲矣,与神农为三皇矣。”瓦亭水又称陇水,即今葫芦河,此山就是现在的秦安陇城北山。显亲峡,即为传说中伏羲、女娲在天水的成亲之处。

  陇山、瓦亭水、显亲峡,在日光下是显现的,在月光下是隐秘的,缠绵着伏羲、女娲和风的传说。陇城乡古城娲皇故里,还有娲皇村、凤尾村、风谷、风台、风沟、风茔、女娲洞,当地传说称,女娲生于风台长于风谷葬于风茔。

  风啊风!

  风台的风宽阔。

  风谷的风悠远。

  风茔的风凄婉。

  宽阔的风,悠远的风,凄婉的风,天水风,大地风,华夏民族的风,生生不息的风。

  范长江先生在《中国的西北角》一书中说:“现在的天水是由6个城合并而成,最有历史意味的是‘伏羲城’,我们现在虽然未能在考古学上具体证明‘伏羲’的时代,和他当时的社会内容,然而汉族最早的传说和神话,都在渭水流域,都在渭水本源上游,这却无可怀疑。”

  追溯华夏文明的起源,范长江指出了一个如此迷人的方向:中国西北角、渭水本源的上游。今天可以告慰范长江先生:大地湾的发掘,在考古学上已经无可怀疑地证实:伏羲和伏羲时代,在新石器时期的成纪地的存在并延续了3000年辉煌的真实性。

  伏羲、女娲的交尾图始于何时?

  张光直先生在《青铜时代》中说:“商代舞阳西北殷王墓中出土又一个交蛇的图案,似乎是东周楚墓交蛇雕像与汉梁武祠伏羲、女娲交尾像的前身。”西汉而下,伏羲女娲人首蛇身交尾像频繁地出现在建筑物彩绘、墓室石刻中,几成风气并下传至明清两朝。我们或可这样推断:华夏民族在不断发展成为大一统之后,对初民始祖的追思愈加强烈,芸芸众生,从何而来?死者再生,生者平安,谁来保佑?伏羲女娲也。交尾像的出现和流传,除了原始生殖崇拜的流风余韵,还有其画面上缠结、交合的生动有力,伏羲执矩,女娲执规,四目相视,风情万种。这种遗风如此顽强而坚韧,一直下传到明清,可谓绵绵无尽了。

  这是对始祖创生人类、文化的怀念,也是对生殖崇拜的敬仰,更是对华夏民族兴旺、发达的祈福与期盼。

  杨利慧在《女娲溯源》中,列制了从西汉马王堆一号墓帛画人首蛇身像,到明代瓷器上所绘伏羲、女娲袒露上身的交尾图像共78件。画像中伏羲、女娲姿态有异,但交尾是基本主题。这78件画像已足可震慑人心了,况且还有明朝以后的、近现代的不断发现的类似文物。

  这些林林总总的形制相近的交尾图像告诉我们:当一种传说成为民俗,在如此广泛的地域延续如此之久而流布时,它已经成为一种文化,是生殖崇拜的神圣,并产生了《易经》所言的颠扑不破的真理:“男女媾精,万物化生”,“天地不交而万物不兴”,“一阴一阳之谓道”。

  因为性的呼唤而产生的最早的原始语言中,还有一个“妈”字,韩愈在《祭女挐文》中说:“维年日月,阿爹阿八……”宋人赵彦卫在《云麓漫钞》中说韩愈“自称阿爹阿八,岂唐人又称母为啊八,今人则约‘妈’”。“妈”与“八”在古时不仅音近而且意同。卡瓦利·斯福札在《人类的大迁徙》中称:“一个有趣的例子就是组成母亲这个词的ma,这是汉语中与普通欧洲词汇相似的少数几个词汇之一。”

  这个世界上穿着各种服装、有着不同肤色和语言、或富或穷的人群,其实也只是两大类:男人和女人,在生命体征上有着本质的相同之处,还包括了语言起源的相类似。经过了或者必需或者多余的包装之后,现代人在以驱逐野性为荣的漫长岁月里,似乎变得越来越文明的同时,性,则已是文明人类唯一不愿驱逐或无法驱逐的野性的最后了。

  你看野草就知道了,野性是多么伟大!

  在“啊”、“华”之后,“八”与“妈”的出现,是生殖崇拜的进化与深入,也可以帮助我们了解母系社会之存在的必要与必然。当母系氏族社会成为遥远的过去,但,母亲的形象却永远神圣。除她之外,谁能生出孩子来?

  源头活水

  太史公作《史记》下笔谨慎,惜墨如金,因为“三皇”的传说中语多“不雅驯”,因而以《五帝本纪》开篇,中国的历史从此便从西周共和元年算起,即公元前420年。但,太史公对伏羲的记与不记、如何记法,显然是颇费思量的,因而在《太史公自序》中写下了让后人顿生无限联想的重重一笔:“余闻之先人曰:‘伏羲至纯厚,作易八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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