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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门》(55)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7月04日15:43 来源:中国作家网 徐刚

  我吮吸着这一切,罗布泊边缘的宁静,友善与爱。

  有胡杨在望,金色的树叶等待着风,等待着飘落……

  荒草,草之美者也。

  2012年立冬过了记于罗布泊边上

  写于北京一苇斋

  美丽传说

  大漠深处,是美丽传说。是我们的先祖面对着天山、昆仑山、阿尔泰山的冰雪雄奇,以及浩瀚流沙的赞叹与想象,并且试图作出某种解释。久而久之成为新疆文化积淀中最迷人的一部分,给出了大荒之美美在何处的心灵图像。

  所有的传说都是在很久很久以前了。

  塔里木河,原名阿娜河,母亲河之意。

  阿娜河流淌的是冰雪融水,河里有大鱼,水是甜的,阿娜河滋养的庄稼、牛羊与葡萄,都是甜的,阿娜河是流淌着蜜香的河。

  有一年阿娜河突然断流,一个名叫塔里木的年轻人要去找水,可是这苍茫沙海哪里有水?有长者告诉塔里木:“你要在荒漠中找到一头鹿,鹿角所指便是有水之地。但你要走很多路,在阿娜河上游走6天,再往南部沙漠。”塔里木带着宝剑与热瓦甫,走进了大漠中,6天后,塔里木以仅剩的一点力气弹着热瓦甫低声吟唱:“我母亲一般的阿娜河,你为什么不再扬波?没有了你的奶和蜜,我的父老乡亲怎么活?呵!呵!阿娜河,母亲河,母亲河……”大漠中突然起风,扬沙集结成墙向塔里木压过来,然后又把他卷向空中,惊恐的塔里木落到沙丘上时,一头鹿正笑眯眯地向他走来:“塔里木,骑到我身上。”梅花鹿疾驰而去,停在一座大山前,“阿娜河水就是从这里的山洞流出来的,一次山崩后巨石把洞口堵死了。你要把巨石劈开,阿娜河就会流淌不绝。但是,你会被吸进山洞,然后死去。”塔里木:“我愿意死,也要让阿娜河有水!”梅花鹿:“看我鹿角所指,用你的剑在我鹿角上磨三下,去吧!”塔里木磨罢剑,转身而去,劈石,巨石分崩,流泉汹涌,塔里木已不见踪影,那一把剑和热瓦甫顺流而下。

  从此阿娜河便成为塔里木河。

  摩尔根说:“塔里木河流域是世界文化的摇篮,找到这把钥匙,世界文化的大门便打开了。”

  孔雀河,没有比它更美的河流之名了。

  塔克拉玛干曾经胡杨丛生,水丰草盛,维吾尔语意为“过去的家园”。西北有高山,东北有条河,岸边有一个叫塔依尔的皮匠,乐善好施,是穷苦农牧民的好朋友。和他相恋相爱的是财主买克巴依老爷的女儿索合拉罕,买克巴依为此震怒,“我的女儿怎么能嫁一个臭皮匠?”他决心把皮匠赶走,斩断女儿的情丝。月黑风高之夜,买克巴依一把大火烧光了皮匠的作坊,塔依尔远走他乡,索合拉罕离家出走,沿着塔依尔的足迹,在罗布泊找到了皮匠。从此,人们把这一条河称为皮匠河,按照维吾尔语的发音,汉语译称孔雀河。

  那是一条因为爱而美丽的河。

  孔雀河在断流之前注入罗布泊。在库尔勒东北的山谷中有铁门关,此刻,孔雀河正穿行于峡谷间。

  2010年秋,在塔里木河胡杨林中,我和一个维吾尔族朋友说起鸣沙,他告诉我,只要有风,大漠中还有另外一种声音,教人肝肠寸断的呜咽声,此种声音还关系到:大漠从何而来?

  阿里普是闻名绿洲的猎手,他的邻居阿依古丽是和母亲相依为命、靠织棉刺绣为生的美丽姑娘。他们俩青梅竹马,准备成亲时,有个名叫巴依的富豪找到阿里普,要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阿里普说他只爱阿依古丽。几天后的一个夜晚,巴依趁阿里普进山打猎,便抢走了阿依古丽。当阿里普赶到时,巴依告诉他:“只要你答应跟我女儿成亲,我马上放了阿依古丽。”阿里普抱起阿依古丽夺门而去,翻山涉水,巴依的打手紧追不放。走过一处戈壁,又爬上一座山,眼前是陡崖,阿里普一手抱着阿依古丽,一手以刀和打手们激战,一脚踩空,跌落悬崖,顿时山崩地裂,飞沙走石,风声中有阿里普的呼唤:“阿依古丽——”

  当风平沙静,景象大变:大山崩坍了,成为沙漠荒野,一望无际的苍凉。有风时,便有阿里普颤抖的呼喊、阿依古丽五内皆裂的回声……

  新疆的地名与传说互为交织,且多古意,有历史的厚重感,又经汉语精心翻译,其命名之美让人击节三叹!

  我曾踏访过帕米尔高原,塔吉克族男男女女所戴的帽子可谓精美绝伦,而塔吉克即为“王冠”之意,帽子是这一王冠族的一种象征吗?大约在公元2世纪前后,塔吉克人——中国唯一的白种人——又为什么选择帕米尔这山结之地营造自己的家园?在王冠一般的帕米尔高原,他们是想离太阳更近呢?还是冥冥之中阿波罗神的召唤?今天,终年积雪、戈壁连绵、山上不长树的帕米尔高原,却是塔吉克人的高贵与自豪,他们是传说中的“汉日天种”之后。

  今天尚存的公主堡、石头城的遗址,是汉代被称为蒲犁国的羯盘陀国。公元643年,玄奘取经东返,经帕米尔,羯盘陀国王盛情款待,并自称为“汉日天种”,玄奘在《大唐西域记》中记道:“自此山(即帕米尔,唐时称波迷罗,笔者注)中东南,登山履险,路无人里,唯多冰雪。行五百余里,至羯盘陀国。羯盘陀国周二千余里,国大都城基大石岭,背徏多河(即今之塔什库尔干河,笔者注),周二十余里,山岭连属,川原隘狭,谷稼极少,菽麦丰多,林树稀,花果少,原隰丘墟,城邑空旷……今王淳质,敬重三宝,仪容优雅,笃志好学……其自称是至那提婆瞿袒罗,唐言汉日天种。”

  何为“汉日天种”?人与太阳神之种也。

  羯盘陀国先时的国王娶汉女为妻,时当战乱,遂安置于孤峰,筑石城,极危峻,梯崖而上,设警卫守护。三个月后,刀兵已息,正欲归程时,汉女已有娠。左右不胜惶恐,侍者却告之曰:“勿相尤也,乃神会耳。每日正午,有一丈夫从日轮中乘马会于此……以其先祖之世,母则汉土之人,父乃日天之神,故其自称‘汉日天种’。”(《大唐西域记》)

  公主堡、石头城已成断垣残壁,有几根野草和野葱从断石间探出身来,世移时迁两千载,唯草与石仍可见证当年,见证“汉日天种”这一词语的美丽与不朽。凡不朽的词语必须是独特的词语,有神的信息的词语,而且是承载历史的词语。这样的词语便是诗。

  城堡崩毁,门亦无存。

  在慕士塔格峰下,沐浴于阳光,我呼吸着帕米尔的气息,岿岿高冈上的气息,无比清新、无穷荒凉的气息,那气息汇集成高原上的风,门关上了,门打开了……

  2012年11月北京一苇斋

  叶 骚

  叶骚,秋风落叶之离骚也。

  农人收获庄稼之后,秋风鼓动,大地便开始收获落叶,一片又一片,一阵又一阵,一层又一层。城里扫落叶时,山上、林中、荒野的落叶要幸运得多,它们随风起舞,若浮若沉,千种斑斓,万般姿态,然后优雅地飘落。等待着雨雪,从容朽腐。我曾追随大江南北、西部荒野的秋风落叶,至冬日,感觉着季节更替,死而复生的神奇美妙。

  叶落悲秋,叶何以落?人何必悲?

  冬日,万木萧萧之后,真个是风景不再,光阴凄凉吗?

  这是个一言难尽的季节。对于所有的落叶林来说,尽管林地的封冻要稍晚于农田,却更适合于保留积雪,在中国北方的大小兴安岭,积雪如几尺厚的白色毯子覆盖了林下的一切,除了风声便是寂静。有最后的树叶飘零,落在雪地上,黄叶似金,红叶如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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