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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门》(39)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7月04日15:43 来源:中国作家网 徐刚

  西北师范大学植物研究所王庆瑞先生荣幸地成为了这古老种子的鉴定人,鉴定结果是:这些种子属于禾本科的黍及十字花科的油菜。

  迄今为止的中国考古发掘中,出土黍的地方有陕西、山东、青海、新疆、黑龙江、湖南、山西和甘肃,而大地湾出土的黍是国内同类标本中年代最早的,与国外最早发现的希腊阿尔基萨前陶期出土的黍,年代不相上下。

  黍,在甘肃大地上的延续,在距今4800年的东乡林家遗址中,得到了近乎完美的体现:在1.8立方米的黍的出土物中,秆、叶、穗和圆锥花序相当完整而且完好,是考古发掘中数量最多保存最完好的黍的标本。“为新石器时代考古史所罕见”(《考古》1984年第7期)。

  我们不能不再一次感叹:大地是保存者,大地是完美的保存者。黍对华夏民族的贡献可谓源远流长,中国进入历史时期之后,黍是河西走廊的主要粮食作物,尤其是汉代,不仅当地的农民种黍吃黍,屯垦戍边的将土也以黍为主食。在当时有记载的一些屯兵处,如武威、居延、敦煌等遗址均出土有尚未完全炭化的黍粒。

  中国文化西来说曾经大行其道,受此影响,不仅彩陶就连黍、中国黍也曾长期被认为来自外国。

  中国的黍源于中国本土的史实已经清晰,它告诉我们:黍是甘肃先民自新石器时代以来的主要农作物之一,从7000多年前的大地湾到四五千年的东乡林家、兰州青岗岔,从陇西到河西,直到今天黍仍是甘肃的常见作物。黍和粟相比,其性能更为耐旱、耐盐碱,自身需求甚少而奉献良多,故在黄河流域各省区中,凡土地更加贫瘠、自然条件较为艰难的地区,往往是多种黍而少种粟,为保证收获可以吃饱肚子,如甘肃、陇西,而河西走廊,越西越旱也。

  寻找黍的起源,寻找大地湾伏羲开始播种的初始历程,我们的内心里洋溢着寻找野性和野种的感激之情。

  我们生命中的一切,均来源于野性、野种。有学者认为,正是黄土高原的丛生杂草,成了黍的起源。在新石器时代,黄土高原河谷肯定有不少林地,但因为周期性的河水泛滥,这些林地远不是密布的森林,而在洪水过后的谷地,更为发育繁多的是杂草与水甸并存的地貌,杂草的繁华茂盛之地,也为人类驯化杂草培育第一代农作物创造了条件。

  大地湾所处的陇西黄土高原上,至今仍生长有野黍。

  甘肃农科院的一个杰出贡献是:他们以野生黍和栽培黍杂交后,产生了正常的中间类型。其遗传关系由此可证。

  大地湾,黄土高原,正是那里的野生的黍、伏羲驯化栽培的黍,成为大地湾强壮的原因之一,中国新石器时代的农耕初始,也成为后来灿烂夺目的农耕文明的强大基础。唯其如此,我们才可以说华夏古国的历史,何止是3000年、4000年、5000年,毫无疑问它始于伏羲创造王业的织网、制陶、种黍、作八卦的新石器时代之初,距今8000多年。

  这是一棵至今尚存于渭河之滨黄土高的原野生黍,短小而坚强。

  《说文》称:“黍,禾属而粘者也,以大暑而种,故谓之黍。”

  这是寻寻觅觅才能找到的野生黍。

  这是默默守望在荒野中的野生黍。

  这是关乎起源又指向未来的野生黍。

  野生的总是真实的,真实的总是美好的。

  人类正是因为在漫长的历史时期中,对野生和野种的敬畏,才获得了大自然的恩赐,才有了今天一日三餐的五谷杂粮。

  神圣野种啊!

  渭河上游、黄河流域,为什么会成为彩陶与黍乃至华夏文明的发源地?写作《历史研究》的汤因比,对此曾有过影响广泛的评论,其核心是“挑战与反应”说,汤因比认为长江因为仁慈而缺少挑战性,黄河因为挑战严峻而激出人类的反应,终成文明起源地,这个起源地在黄河流域的位置,是“黄河中下游”。

  汤因比的这些观点,大可商酌。

  今人汪荣祖先生反驳说:“黄土的仁慈,而非黄河的凶恶,才是文明起源的契机,”恰与汤因比著名的挑战与反应理论背道而驰。而何炳棣则认为:“中国文明的发祥地在黄土高原及其毗邻的平原地区,并非由于环境的恶劣,而由于土壤的肥沃,几千年来在辽阔的黄土地带几乎不靠人工施肥,便一年复一年的种植。”善哉斯言!在新石器时代,伏羲和他的子民们反复迁徙,显然不是为了接受挑战,以当时的人力物力,他们只能回避挑战而寻找一处气候、环境均适宜生活的所在,这就是上古文明为什么发生于黄河支流如渭河流域的关键所在,大地湾可以作证。

  大地湾的农耕初始,陇西黄土高原上寂寞依旧的野生黍,那原始时代林地的边缘地带的荒茫野草,不由得使我想起了梁启超先生关于华夏文明起源于黄河流域的更早更详尽的论述。1922年,梁任公在清华园作《地理及年代》的讲演,告诫他的学生:“故治史者,于地理之背景,终不能蔑视也。”

  那一条奔腾不息浊浪滚滚的黄河,在梁任公看来是最能说明历史与地理环境之间相依相存之关系的,在论及黄河流域为什么成为中华民族及其文明发祥地时,先生从地理的角度给出了18条理由,举其要者为:

  中国黄河流域原大而饶,宜畜牧耕稼,有交通之便,于产育初民文化为最适。故能已邃古时即组成一独立之文化系。

  该流域为世界最大平原之一,千里平衍……气候四时寒燠具备,然规则甚正,无急剧之变化,故能形成一种平原的文化,其人以尊中庸爱和平为天性。

  以爱乐天然、顺应天然之故,故伦理的人生哲学最发达。

  唯其爱好中庸,万事不肯为极端的偏执,有弘纳众流之量,故可以容受无数复杂之民族使之迅速同化……

  梁任公1927年时的声音,如今还有多少人记得?

  他的“初民文化”、“邃古时即组成一独立之文化系”的“初民”、“邃古”所指的就是上古时代,而这一时代中由文献及考古文化互为印证的“一独立之文化系”,史书、典籍及神话传说中反复出现的只有伏羲,除了伏羲,伏羲时代岂有他哉?

  大地湾一期遗址的地层、灰坑、房址、墓葬中,还出土了一批动物骨骼。发掘者目测其中有猪、狗、鹿,可能还有羊骨。真正让发掘者牵挂的是羊、羊的骨头,农业考古专家告诉我,羊在中国的驯化与起源,是国内外农史界关注已久而未有结论的一个课题。驯化羊的出现,大群的放牧的羊,既和农耕初始相关联,又是畜牧业发生的重要标志。一个文明古国之初不仅要有黍,而且还要有羊。

  到底是不是羊骨?是野羊还是家羊?考古动物学的种属确认一时难以定论。1986年9月,美国哈佛大学人学人类学系教授,从事西亚、中亚远古文化研究的考古学者兰伯格先生在北京大学讲学之后,到访甘肃省考古研究所,他小心翼翼地从大地湾一期遗存的兽骨中,拣出并确认了10多个羊的头骨,而且兰伯格判定这是一些小羊,是否家养不能肯定。但,无论如何,大地湾羊骨是中国新石器时代考古发掘至今最早的羊骨。忽然想起,我在天水采访时,有一位朋友告诉我,伏羲是中国最早的牧羊人。

  陇山上下,当猪与狗的驯化完成之后,大地湾是不是已经出现温顺的羊群和牧者?

  在甘肃的考古发掘中,羊骨屡见不鲜,时间愈后,地域愈西,羊骨愈多,距今四五千年时的马家窑文化、齐家文化的考古文化“说明这一地区已经普遍饲养了羊”(《中国大百科全书·考古学》)。到了距今约4000年时,从羊角演变而来的双钩纹饰大量出现在辛店文化的陶器上。田野考古中羊骨出土最多的是玉门火烧沟墓地,可知羊和当时人类生活的密切程度,这些羊是不是更早的大地湾的羊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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