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门》(15)

　　我们的引领者，

　　让沉思默想波澜壮阔。

　　荒原如梦

　　青海湖的早晨。

　　青海湖的波涛看上去让人觉得至少是沉甸甸的，那沉甸甸的感觉很可能源于它的颜色，在绿如蓝与蓝如青之间铺陈、舒张，在无风的日子里，青海湖的娴静与平缓，会使人想起那种不是雷鸣电闪胜似雷鸣电闪的、超越了激情的沉思，让人感到有一种敬畏的力量，弥漫在蓝天白云下。

　　青海湖的早晨是属于鸟岛上的小鸟们的。

　　这个面积仅为0.27平方公里的小岛，生活着几十万只分属各个种属，长有各种颜色，唱着各种歌声，却无一例外都有一双美丽的眼睛、一对神奇翅膀的野生鸟类，这里是鸟的天堂。每逢春夏时节，棕头鸥、斑头雁、鸬鹚、大天鹅、黑颈鹤等便相继聚集于鸟岛，不少候鸟从中国南方飞临，还有从东南亚、印度、尼泊尔风尘仆仆地赶来的，如果不是为了某种伟大的使命，什么样的生物能组织起如此浩浩荡荡的万里长征？

　　鸟岛很小，却是一个有序的、诚信的、和而不同的共同体，每一种鸟都有自己的筑巢区，发出自己的求偶声，在各自的安乐窝里休养生息、互不相扰。不同的筑巢区之间有着并不明显的界线，这个界线大约不足一米宽，这是不同鸟类散步、休闲、聊天的公共空间。谁也不会越界筑巢，更不会强占它巢，在一般情况下，鸟类们从来不会侵犯对方的领地。鸟巢，那些简单的巢及所在区域，是它们各自的也是共同的神圣家园。因而，在青海湖鸟岛，保卫家园的战斗也是壮观而惨烈的：当空中飞来天敌，向鸟岛的任何一个角度发动袭击时，鸟岛上的所有鸟类便会不约而同地鸣叫着拍翅升空，抵御外侮，翻转盘旋，鸣声尖厉，可谓惊心动魄。一般来说，小鸟们是温和的，只是发生夺巢、夺爱，侵犯其下一代的生命时，格斗便不可避免了，面对入侵者、掠夺者，那是自卫反击。

　　鸬鹚在江南水乡是捕鱼能手，这种古老的捕鱼方式在中国延续有千百年之久，假如青海湖的鸬鹚来自中国南方，吸引它们的是高原空旷呢？还是青海湖如诗如画的美丽？或者竟是鸬鹚捕鱼的年代已经成为历史，它们重得自由之身回到大自然中了？

　　青海湖为鸟岛上所有鸟类提供的鲜美食物是湟鱼，湟鱼耐盐碱，青海湖水盐碱度很高，为了使体内的盐碱更为顺畅地排出体外，湟鱼赤身裸体连个鳞片也没有，这是生命与环境之间，为了达到某种平衡而作出的选择，这种选择是有趣的也是无奈的。

　　不少种类的鱼从不离开它们的出生地，生于斯长于斯，就这么一条沟河，就这么一片水域，就这样游来游去，似乎有着无穷无尽的新鲜感，其实，恋恋不舍很可能是习惯使然。还有一些鱼，是更加忙忙碌碌的鱼，总是在它们的出生地和生活地之间旅行，那是一些生下来便注定要出远门的鱼。青海湖湟鱼就是这样，它们到淡水河里产卵，然后去咸水湖中生活。布哈河是青海湖最大的入湖河流，也是湟鱼们产卵的必经之河。在这个季节里，青海湖中所产的湟鱼成群结队、溯流而上，繁忙而有序地拥挤在布哈河中，布哈河展现的是大自然中往往被人们忽略的一种神圣：无论什么物种，不管它是多么细小、平常，皆负有延续自己种族的使命，是天赋之性也是天赋之权。

　　一只百灵鸟在荒野中孵蛋。

　　轻轻地、轻轻地，千万不要惊动它。

　　你看这只百灵鸟的眼睛那样明净清澈，但，也不乏警觉，它正在蓝天白云下耐心而细致地催生着它的小生命，使我们情不自禁地想起一切生命的孕育和降生，阵痛以及血污，然后是奉献所有的母爱，呵护喂养，一只只小鸟飞上了蓝天。

　　这只孵蛋的百灵鸟已经在它的爱巢里孵了一个星期了。

　　它并不知道，此时，危险已经离它很近。

　　天上的乌云越来越密，一场大雨即将来临……对于这只百灵来说，这并不是单纯的一场雨，它还伴随着其他的危险。这里已经是6月，但这里的气温依然很低，不一会儿，雨点变成了冰雹，毫不留情地砸在百灵鸟的身上。这位伟大的母亲，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只能一动不动，伸展翅膀，任凭冰雹和雨水的侵袭。

　　这场灾难持续了整整两个小时。

　　高原上这种局部的冰雹雨雪天气时时可能发生，即使在夏季也不例外。

　　雨停了、冰雹也停了。雨水和融化了的冰雹开始形成水流。水的流向并不固定，流量虽然不大，但对于百灵鸟的后代，这是致命的。这些雨水的温度一般都在10摄氏度以下，它会使小生命受冻着凉而夭亡。

　　水退了，百灵鸟妈妈已经筋疲力尽。而它的孩子也在冰冷的雨水中泡了将近一个小时，百灵鸟的两个孩子只有一个顽强地存活下来了。

　　可可西里的百灵鸟，可可西里生命之美好而又艰险的缩影。

　　在我国青藏高原中部、青海省的西部，有一条绵延千里、山势雄伟的可可西里山脉。山脉的周围有个辽阔的地区，叫可可西里地区。它平均海拔在4800米以上，面积约23.5万平方公里，是我国最大的一块无人区。这里空气稀薄，气候寒冷多变，自然条件极端恶劣，被称为“人类禁区”。

　　此时已是初夏。与早已春暖花开的低海拔地区相比，这里却是另外一个世界。漫天飞舞的雪花，巍峨挺拔的昆仑雪峰和玉龙般的冰川，呈现出一派冬天的景色。

　　强烈的太阳辐射使高原上白天的地表温度强烈增升，气温如夏天；而到了夜间，温度迅速冷却，甚至结冰。一年内有很长时间都会出现这种正负温度的交替变化。这种高原独特的温度环境，对植物生长发育提出了残酷的要求，只有为数不多的高原植物能顽强地生存。这种植物又受冻土层的影响，植根系发育艰难；但这里日照时间长，温差大，有利于植物机质的积累，它的好处是牧草虽然矮小、稀疏，但含有丰富的蛋白质和脂肪，成为野生动物的乐园。

　　可可西里还是中国现存大型野生兽类最多的地区，北以东昆仑山主脉为限，南以唐古拉山做界，西与西藏、新疆接壤，东至青藏公路。可可西里是青藏高原隆起最强烈的地区之一，平均海拔4800米至5500米，抬升部分形成断块山脉，下沉的形成湖盆谷地，相嵌相间，波状起伏，在冻土风化和冰缘融冻作用下，为荒原风沙地貌。可可西里的镶嵌地貌，带来了地形的多样化，生物的多样化，因而我们无法推测在表面的荒凉之下，可可西里是何等的富有。

　　可以说，可可西里是青海高原最富神秘色彩的一块高原极地。它拒绝人类，却怀抱着柔弱的小草，并一任剽悍的野生动物漫步或者驰聘；它是大荒凉，也是大富有；它是原始的，但保有大地的完整性；它远离尘世，却又弥漫着来自源头的大智慧的涌动。

　　可可西里是世界上最著名的高原湖泊密集区之一。

　　只要你看见了水，你就知道，可可西里不乏生灵而且是野性张扬其生命力的地方，它有大大小小的季节性河流50多条，当长江、黄河、澜沧江浩浩奔流时，这些流程只有几公里、几十公里的小河，一样以自己的姿态流动，滋润着可可西里的荒草及各种生物，最后以湖泊为归宿。百川归海没有错，但不是河流的全部，新疆的河流有不少消失在沙漠，青海的一些河流流进了高原湖泊，它们各有源头，各有流程，也各有使命。大大小小都是河，点点滴滴都是水。

　　可可西里上的河与湖是一种连接，水与水及荒原之间的连接，当天光云影倒映于湖中时，又有了水与天的连接；而当野牦牛、藏羚羊在湖边饮水追逐时，则成了大地之上生命的连接。每年7月前后，湖面上的冰层融化了，蓝蓝的湖水似乎还沉浸在冬日的冥想中，高原野湖里荡漾着的是哲人一般的沉思与回想。

　　这时候，假如有人在可可西里的荒原上驾车疾驰而过，碰巧看见了一群黄羊，这些小精灵先是好奇地歪着脑袋侧目而视，当你企图接近它们时，黄羊便意识到你是一种正在逼近的威胁，便撒腿飞奔，几十只、上百只疾驰而去。这个时候可可西里的动物世界便传播着一个不祥的信息：人来了。

　　在青藏高原，有一种动物在外形上和黄羊非常相似，那就是藏羚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