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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门》(18)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7月04日15:43 来源:中国作家网 徐刚

  如果说石器提供的是生产工具的话,陶器的出现,却首先是为了生活,它属于生活起居。较之于石器的简单的打制,陶器的生产要复杂得多,有了一定的工艺手段及制作程序,融入了人的有组织的创造性劳动。彩陶的出现以今天的眼光看,是华夏先民在工艺和精神及想象力上的一次飞跃,人类在遥远的洪荒年代里,已经迸发出了爱美的天性,以及对美的追求。在这些平静而沉默的彩陶上,我们是不是隐约看见了艺术的一处源流?

  而当陶器诞生之初仅仅是生活用品的时候,也许人人可以得而用之,可是以后的情况似乎有点不一样了。翻开当年的考古记录,有些墓葬的陪葬彩陶竟有近百件之多,有些相对较少,甚至没有。在等级制度森严的当时,这就是财富和身份级别的象征。通过对柳湾1730多座墓葬的对比,考古人员发现,这种推断是正确的。越是地位显赫的人,陪葬品越丰富,甚至还有活人陪葬。这种古已有之的不平等使我们茫然,但几千年过去了,平等世界又在哪里呢?

  先人的每一种创造都会给我们带来喜悦、激动,乃至困惑。

  这个陶盆上的色彩,让我们看见了鲜艳的、欢乐的、某种原始图腾,那是舞蹈吗?当我们谈论原始的时候,就要努力使想象回到原始的苍茫中,那时的舞蹈是不是还是有某种崇拜的意象?或有祈祷、祭祀的功能?无论如何,它的粗犷与潇洒,和存在于两者之间的吊诡,只可直观却远远不能一览无余,今人之思怎么可能完整地复原古人之想?

  这一个裸体人像彩陶壶更让人惊讶莫名,它是我国迄今为止发现的最早的人体塑像,不仅制作精美,构想独特,更有学术界为之争论不休的内涵:这个人像的生殖器兼有男女两性的特征,胸前一个男性的乳头两边,是一对丰满的女性乳房。触摸这个造型奇特的男女混合体,如同触摸远古根节,我们该怎样去揣度它的指向?如同这彩陶壶里曾经留下的空气一般,若有若无,玄之又玄。

  彩陶纹饰中不少是抽象的线条,追问中华民族艺术的起始,至少有相当一部分是源于抽象,然后才出现具象,我们完全有理由说,中国是抽象艺术历史最为悠久的大国。那时,文字还没有出现,能让人强烈感受到的是这些抽象符号中的思维与情感的刻画,这刻画显然是含蓄的,甚至有点压抑,那最后喷薄而出的是什么呢?不知道,可是人已经被感动了。

  那来自远古的出于我们先人之手的原始的信息,是不可抗拒的。它会使我们想起曾经被深埋的大历史中的一个个小而又小的片段,甚至是细节,却因为彩陶器物作为文化的存在,而不容置疑,也用不着任何矫饰。历史学家告诉我们,只有出土的文物才是不可作伪的,只有文化的绵延和发展才是不可战胜的。

  在柳湾出土的一部分彩陶壶的腹下部,绘有各种不同的符号,比较多见的有“十”、“0”、“一”等。这些符号是陶器制作者的记号,或代表氏族的徽号,还是我国最原始的古文字?

  可以肯定的是,这些符号中的某些符号至今仍然被我们使用。

  当把这些彩陶上的符号都收集起来,不难发现,这些简单的符号和甲骨文或者略有相似或者特别相似。

  甲骨文的文字集中分布在甲片上,形成一个可以表达意思的整体,这也是文字和符号的最大区别。但是这些零散地分布在各个陶器上的符号,虽然看似具有文字的结构,但显然并不构成叙事的功能。能不能说这是萌芽中的、将要呼之欲出的中国古文字的初步形态呢?

  柳湾彩陶绘有的抽象线条中,有多达100种符号,不论它们是否是中国古文字的开始,当制作者在陶器上绘出任何一根线条、一种抽象的符号时,都足以说明,我们先人的智商及其脑容量,已经发达到了一个相当高的阶段。至少可以这样说:文字的出现、中国字的出现,正在有意无意的酝酿和尝试中了,已经为时不远了!

  因为彩陶,柳湾这个青海省的一个寂寂无名的村落,已经成为旅游胜地。旅游者已经不仅仅是旅游者了,实际上他们也已经参与历史人类学的考察和寻访了,柳湾先人是一些什么样的人?他们和今日之柳湾人有什么关系?柳湾已经出土的1730多处墓葬中至少有2000多人埋葬在这里,最早的墓葬与最晚的间隔1000多年,在这1000多年的时间段中,这些墓葬的格局大致相同,那是当年的柳湾人特意选择的这么一个祖祖辈辈埋葬于斯的坟场吗?如果是,那么,柳湾当时就有了权威的部落首领,以及对死亡和丧葬的某种宗教意识,并且具有相当的行政能力。

  现在生活在柳湾的村民不是柳湾先人的后代,他们的祖上均是迁徙而来的,他们是从拓荒开始建立家园、繁衍生息至今的,在这中间空白的两三千年里,柳湾发生了什么?柳湾人为什么弃祖宗的坟茔舍柳湾而去?

  人类学家关于柳湾人的疑问,在青海民和县喇家村得到了启发。考古队在民和的发掘意外地发现了大量的人的残骸,死亡的姿势说明他们是突然之间非正常地死亡的,有的侧卧、有的匍匐、有的相拥、有的母亲紧抱着自己的孩子……一律蜷缩,所有的骸骨上似乎都写着两个字:惊恐!无疑,这样的死亡,大规模的死亡,源于一次突发性灾难,当巨大的不可抗的灾难来临,这个史前时代的城堡毁灭了,城堡里的男女老少几乎无一幸存,曾经是家园的城堡,成了一片埋葬生灵的坟场。

  专家认为,喇家村的这一场史前灾难,是由强烈地震及巨大山洪与黄河洪水并发所致。强烈的地震使人因为惊吓而蜷缩,与此同时,洪水又挟裹着泥石流汹涌而至……可以联想的是,柳湾是不是也遭遇过类似的灾难?那满地陶片至少可以证实,洪水确实曾经在柳湾不止一次地泛滥过,但,很有可能,柳湾的灾难不是瞬间灭顶的灾难,他们还来得及逃难,离开故土祖坟的时候,肯定哭声震野……谁能告诉我柳湾人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

  在更加开阔的视野中,华夏先人地理大发现的最初的家园之一,很可能便是青海。

  柳湾所在的县叫做乐都县,地处青海省东部,人类先祖的足迹曾经长时间地在青海,在这一带徘徊、流连。

  早在1956年,科学家在柴达木盆地南缘格尔木河上游三岔口、高原腹地的长江源头沱沱河沿岸,以及可可西里三个地点采集到10多件打制石器。1984年6月,在柴达木盆地小柴旦湖东南岸的湖滨阶地上的古湖滨砾石层中,采集到石器112件,包括雕刻器、刮削器、尖状器和砍砸器等41件。据碳14测定和地层对比,这批石器距今约3万年,一个迷人的信息吐露出了:至少在3万年前青海便有了人类的足迹,而柴达木盆地就是他们的家园之地。3万年前的青海高原可能没有这么寒冷,即便如此,我们的先人怎样来到三江源区、甚至已经到了长江源头沱沱河沿,至今仍然是个谜。他们是找水而来的呢?还是寻找源头而去的?从大量的刮削器来看,当时人们的日常劳作主要是刮削,刮呀削呀,刮什么呢?削什么呢?刮一张牦牛皮吗?削一条牦牛腿吗?总而言之为了生存,为了生存来到沱沱河沿、柴达木盆地,为了生存不经意间创造了历史。3万年比起4000年,可要漫长多了,那些石器经过粗糙的打制,也就是大石块击打小石块,那是旧石器时代,在柳湾彩陶之前很早很早以前,三江源便有人类逐水草而居了,石头可以作证。

  1980年夏,青海省文物考古队在贵南县拉乙亥乡,即现在的龙羊峡水库淹没区,发现了6处不同于新石器时代任何文化类型的遗存,在其中一处出土文物1489件,其中石器1480件,骨器7件,装饰品2件。石器中有研磨器和调色板,石器的加工技术除了直接打击和间接打击法,还出现了琢修技术,这表明拉乙亥遗址是旧石器时代向着新石器时代过渡的文化遗存。石器中用于加工谷物的工具——研磨器的出现,说明采集农业已经出现。骨针的尖端锐利有针眼,人们已开始用兽皮之类缝制衣服。遗址中还发现了30多座灶坑遗迹,出土了大量动物骨骼,有环颈雉、鼠兔、沙鼠、喜马拉雅旱獭、羊及狐狸等。这些动物是当时人们主要的捕食对象,这个遗存的年代,约在公元前5000年左右。

  岁月越是往后,祖先留给我们的信息就愈加明晰而丰富。大约在公元前2000年左右,青海进入齐家文化时代,出现了冶铜业,标志着生产力水平又有了新的提高,历史进入青铜器时代。在贵南县尕马台墓地出土的青铜镜,直径9厘米,厚0.4厘米,背面有钮,边缘穿有两个小孔,其铜锡比例为1∶0.096,即含锡量约10%,属于青铜,这是我国已知的最早的一面铜镜,出土于古羌人的墓葬中。

  齐家文化的住房多为四方形半地穴式,房屋的地面和四壁抹白灰,地面白灰在0.5厘米厚度以上,不仅美观,还可以防潮。这是青海先民在建筑上的一个创举。齐家文化的墓葬有较多的男女合葬墓,这表明父权制得到进一步巩固,丈夫对妻妾有生杀予夺之权,有的还要为男人殉葬。这使我又想起了柳湾的彩陶和柳湾的坟场,柳湾944、951、967号墓中还有身首分离者,掠夺财富、处死俘虏,已经是部落战争中的常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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