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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手稿》(8)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4月07日15:34 来源:特拉维斯·霍兰

  “我能帮什么忙吗?”

  “如果你愿意的话把这些弄干净。”

  帕维尔谨慎地打量着那些死鱼。

  “别担心,”奥尔佳笑了。“逗你呢。想不想喝点什么?”

  “啤酒就可以了。”

  几分钟后维克多和孩子们回来了。两个男孩冲进厨房,玩耍后的脸红扑扑的,嘴里像乌鸦一样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安德烈,维克多的大儿子,脖子上系了一块红手巾,像少年先锋队员一样。“你给我们带了什么东西吗,帕维尔·瓦西里耶维奇?”他问道。

  “你就是这样和我打招呼的啊?”

  维克多进来了。“我想我听到了一个友好的声音。”他伸出手来和帕维尔握手。“很高兴见到你。”

  “他是我们的囚犯,”小米沙抱着维克多的腿,骄傲地宣布。他刚刚五岁,像他妈妈一样的暗色皮肤,样子很凶恶。“你这个奸细竟敢逃跑,我应该毙了你。”他告诉他爸爸。

  “求你了别这样。”

  “用我的枪把你毙了,”米沙说。他把嘴巴贴在他爸爸的大腿上,好像在和它说话。“你想我打你什么地方呢,叛徒?”他呼了口气。他把嘴移开的时候,他湿润的嘴唇弄湿了他父亲的裤子,留下了一个吻痕一样的痕迹。

  “你为什么不先让我和我们的客人喝杯啤酒呢?”维克多问。“然后你就可以枪毙我了。”

  他们坐在客厅里喝着啤酒。角落里一张桌子上的电风扇发出轻微的格格声,搅动着粘稠的夏日空气。维克多把孩子们撞倒在地上的一堆建筑杂志捡了起来——“我的竞争者们,”他悲叹地告诉帕维尔——然后把它们放到一边。他那布满雀斑的额头上亚麻色头发日见稀疏,发际也开始后移。除了额头上一层闪着光泽的汗珠外,他看上去没有受到高温的影响。

  “最近造了些什么有趣的东西吗?”帕维尔问。

  维克多摇摇头。“工厂宿舍,公寓楼。你知道的,四堵墙,一个屋顶。每个俄国人的梦。别人是这么告诉我的。”

  安德烈凑了过来,害羞地朝帕维尔笑。“你真的给我们带了什么东西过来,对吗,帕维尔·瓦西里耶维奇?”他有着维克多亚麻色的头发和白皙的肤色,以后也会像他父亲那么高大。

  “也许吧。”帕维尔眨眨眼。

  “你在让我的儿子们堕落,公民。”维克多宣告。

  “他们都是好孩子,我可不担心。”

  他们确实是好孩子,虽说玩的游戏有点瘆人。不过帕维尔转念一想,安德烈和米沙对奸细和叛徒游戏的喜爱不过是一个时代的象征而已,就像他们一直以来呼吸的空气一样。帕弗里克·莫罗佐夫,每个少先队员心中的少年烈士英雄,揭发了自己的父亲,然后被他的爷爷和叔叔杀害。歌颂他的歌曲和诗篇已经被数以百万计的俄罗斯孩子铭记于心。可是他的伟大和荣光将会与世长存!帕维尔记得他和艾琳娜有时候也会聊起生孩子的期望,他一直想要女孩。而艾琳娜则只是希望她的孩子,无论男女,只要生下来健康、完整就好。她作为外科医生的职业就是这样教她的。

  奥尔佳在厨房里叫道,“维克多,你能不能把安娜·米克哈耶诺夫娜叫醒?”

  帕维尔把啤酒放下。“我去吧。”

  她房间的门关着。他轻轻地叩了叩门。“妈妈?”他又敲了敲,然后进了屋。

  窗帘拉了下来。他的母亲躺在床上的一条毯子上,穿着长裙和奶油色的丝质上衣。看到这一幕帕维尔心里被触动了——她穿上了她最好的衣服,就是因为他的到来。除了几件纪念品——帕维尔和艾琳娜的照片,孩子们的照片,一个小小的镶嵌着象牙的木质珠宝盒,那是帕维尔的父亲送给她的礼物——这间房间普通的可能是任意一个女人的房间。地板上的拖鞋。薰衣草肥皂的香味。小件的奢侈品。只要是不能装进箱子里的,只要是自己不能轻松拿起来的,对他的母亲来说都是没有用的。自从他父亲去世后她就一直过着这样的日子,从一套公寓换到另一套,从一份工作换到另一份。她和维克多一家合住的三年是过去十年中她允许自己安顿下来的最长一段时间。去年三月让他母亲跑到雪地里闲荡的某种冲动或许就和她的这份不安定有关系。

  “帕沙,”她柔声说道,然后坐了起来,手里在摸索放在床头柜上的眼镜。“你来了多久了?”他很高兴看到她长胖了点。

  “刚来不久。”他抚摸着她的头发,她的母亲总是会把它染成棕红色。另一个意外:她的发根开始变得灰白了。“这是什么?”他一开口问就后悔了。

  “我是不是看上去很老了?”

  “你看上去很完美。”

  但是他的母亲觉察到了他的犹豫。这就好比说,从上次帕维尔见她到现在三个星期里她已经开始变成一个老妇人了。她转过头去,觉得很难为情。

  “你的头发看起来非常漂亮,妈妈,真的。”

  “我可以再染染。”

  “不用了。你这个样子就很完美了。我只不过有点吃惊而已。”

  他的母亲点了点头,不过显然她还是很受伤。有意思的是她伸出手拍了拍帕维尔的手,好像要安慰他一样。“我很高兴你来了,我很想你,帕沙。”

  “我也很想你,”帕维尔告诉她。

  他们就在客厅旁边的小饭厅里吃饭。维克多和他的妻子得沿着敞开的窗户挪到座位上,他们不介意地笑着,把椅子靠在墙上。“吃你的鱼,”奥尔佳告诉米沙,小家伙正在用叉子翻着盘子的食物。“这可是帕维尔·瓦西里耶维奇给我们带来的。”

  “我不喜欢吃。”

  “吃,”维克多命令道。

  不过这小男孩说的没错。鱼确实不好——全是骨头,干的像纸一样。帕维尔发现其他人都注意到这一点,只不过刻意不表露出来。“我很抱歉,”他说道,把叉子放了下来。“我不应该相信市场里那位老妇人的。”

  “挺好的,”维克多说。

  饭后女人们在洗碗,帕维尔和维克多带着孩子们又出来玩。离开公寓楼后安德烈和米沙比赛跑步到住宅区旁边那个巨大的操场。“如果我这样跑的话肯定会累得趴下,”维克多若有所思地低声说,吸了口香烟。“这难道不让人悲哀吗?老天,我才三十岁。我应该是在我人生中的黄金时期,而我却变得越来越胖。”他把手放在垂在皮带外面的肚子上。

  “你们看上去都不错。”

  维克多转过头,假装要吐口水。“可不能蔑视命运。”

  但是帕维尔看得出来,他还是很开心的。很满意他的生活。为什么不呢?他有奥尔佳,他有他的儿子们。他还年轻,正走在蓬勃发展的路上。衣橱里挂满了合体的西服和亚麻裤子,就像他身上穿的一样,或许有朝一日还会买一辆汽车。他的生活只会越过越好。那么我的生活中呢?帕维尔突然想到,我的生活中有什么能和他的生活相比的?他是不是在羡慕维克多?该不该羡慕呢?他没有妻子,没有孩子。如果他明天消失了,他的母亲会继续用她一贯的方式——靠她的头脑活下去。

  他们离开了人行道,站在一棵李树下面。维克多的儿子们已经跑过了操场,到达了树林的边缘。“担心蛇,”维克多喊道。安德烈转过身挥了挥手。维克多也举起了一只手。他们头顶上的李树摇晃了一下,树叶唰唰作响。

  “我的妈妈最近还好吗?”

  维克多把手放了下来。“她挺好的。”

  “你也是这么说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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