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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手稿》(5)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4月07日15:34 来源:特拉维斯·霍兰

  沿着萨博洛夫卡大街的商店都开了门,好像要欢迎这个温暖的夜晚的来临。夫妻们手牵着手,漫步溜达着,孩子们在一个大院的游乐场上喊着对方的名字,尖声地大笑。电车敞开着的窗户飘来了音乐声——是广播——像水一样漫过了帕维尔。告诉凯蒂乌莎爱着的那个士兵。让他梦想一下他们在一起的时光。电影院外面有一群人在等着。电车摇摇晃晃着继续前行,帕维尔的思绪又飘往了他方。

  电车停了下来,帕维尔下了车。一条在水洼里喝水的流浪狗抬起头眼神平稳地看着他,然后小步跑开了,消失在一条巷子里。街边的建筑有一半都是上个世纪留下来的,现在已经钉上了木板,围好了铁丝网,竖起了脚手架,即将被拆迁。帕维尔的老朋友塞米永曾不无刻薄地称其为苏维埃计划和执行的范例。破碎的窗户,开裂的外墙,空荡荡、长满杂草的天井:到现在一年多了这些建筑还是杵在那里,不见动静。塞米永住的公寓旁的公园,曾经满是孩童和老人,现在则成了酗酒者的避风港。不过,即便在沿着公园坑坑洼洼的围墙走的时候,帕维尔还是感觉心情好了一些,因为他看见了塞米永住的公寓楼。今天晚上他特别渴望他朋友的陪伴。

  “我们还以为你被绑架了呢,”塞米永开玩笑说。

  “为什么这么说?”

  “维拉,你知道的。她相信整个街坊都被匪徒控制了。”这位年长一点的男子用手杖敲了一下地板,然后朝他的妻子说道,“我说过他没事的。”他一如既往地穿着外套和背心,系着有斑纹的蝶形领结,衣着整洁不过却毫不时尚。

  维拉走了过来。“你好,帕沙,”她淡淡地打了个招呼。她丰满的脖子上用链子挂着一副阅读用的眼镜。昏暗的门厅里她白色的卷发就像帽子一样发着光。门厅的那一边是一架古老的钢琴,十多年来她一直用它来教学生弹琴。钢琴盖开着,好像在等着下一次课的开始。几年前她会拥抱他一下,现在她只是和帕维尔握握手而已。

  “晚上好,维拉,”帕维尔礼貌地回答。自从他因为那桩令人悲哀的事件离开基洛夫学院后,她眼里的帕维尔俨然成为了一个社会的遗弃者。她一直是个谨慎的女人——很像她的父亲。据塞米永说,她父亲是沙皇白色麾下一名骑兵军官,1916年在马上被一群饥饿的暴乱士兵枪杀了。不过她曾经一直对帕维尔很热情,不仅把他当做塞米永的朋友,而且当做一个嫡亲,一个侄子来看待。当这一切都改变了的时候,帕维尔很是难过。让人伤感的是,他辞职后的这些年让他们的距离越发遥远。“你还好吗?”

  “就那样吧。”她对塞米永说道,“向我保证不会呆的太晚回来。”

  “你担心太多了,亲爱的,”塞米永说。他几乎比她高一个头,瘦削,肩膀有点佝偻。弯下腰亲吻她的时候,他修剪整齐、有点花白的胡须从她的头发上拂过。

  “可怜的女人,”几分钟后他们下楼梯时他告诉帕维尔。“她昨晚做了一个最糟糕的噩梦。好像是小偷们带着我的腿跑了。”

  “你的腿。”

  塞米永夸张地张大了眼睛。“你难道不读报吗?这些天莫斯科的假肢黑市火爆的很,我的假腿可是收藏家收集的对象。”塞米永的假肢就装在左膝盖下面,用一个由皮带和扣子组成的装置固定,每走一步,都会发出轻微的咯吱声。走到街上的时候他稍停了一会,喘了口气,看着对面被毁坏的公园,大门进去的宽阔道路上杂乱的树枝和酒瓶到处都是。

  从塞米永的公寓楼到餐馆走路只需十五分钟,路上要经过公园和一排商店,不过这些商店除了少数几家外,全都永久性歇业了。转个弯,他们走进一条小巷,里面有一个用高高的围栏隔开的马厩,马粪散发出的浓重的、让人发腻的气味漂浮在空气中。如果没有和主人外出的话,马厩里的老马会在他们经过时把鼻子靠在有缝隙的围栏木板上,往他们的手上喷吐它温暖的气息。

  过一条街就是那家餐馆,旁边是一个梨树成荫的小院子。他们走进来的时候,餐馆老板达申科紧紧地抓住他们的手,好像他们是来救他的人一样。“我的朋友们,”他叹了口气,把他们的帽子递给他的儿媳妇。他的笑容看上去是松垮地粘在这个夜晚上,仿佛最轻微的一阵风就能把它掀开、吹走。他带着他们走过一大片空桌子,每张桌子上都有一点摇曳的烛光。

  “生意怎么样?”塞米永问。

  “你总是在开玩笑,”达申科声音有点沙哑。他的五官线条粗重,脸色憔悴,再加上圆圆的、刮得干干净净的头,他看上去更像个年老力衰的拳击手而不是个饭店老板。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封折起来的信,朝他们挥挥。“中央发展部寄来的,是对我上次赞助的请愿的回应。对了,塞米永·波利索维奇,你答应过我会在请愿书上签名的。”

  “我签了呀。”

  “你肯定没签。”他转过头看着帕维尔。“而且他还在这儿开玩笑来伤害我。”

  “你就不应该让他有这个机会,”帕维尔说。

  塞米永问,“那么中央发展部是怎么说的?”

  “还不是老一套。他们要我搬出去。他们希望我不要再用书信来烦他们。我猜他们在盼着我闭嘴走人。”

  达申科的儿媳端着酒杯,酒和面包走了过来。

  达申科闷闷不乐地接着说,“照这样做生意我离关门大吉也不远了。接着就是破产,然后就是像那些流浪汉一样在那个糟透了的公园里睡觉。现在这种天气还行,到了今年冬天怎么办?如果我没被冻死,流氓们也会为了抢我的大衣和鞋子把我的喉咙割破,然后把我扔到河里去。”

  “老天保佑这样的小偷,”塞米永喃喃地说。

  “去厨房帮帮万尼亚吧,”达申科的儿媳拍拍他的肩膀说。

  塞米永朝她笑了笑。“啊,酒,”他叹了口气。帕维尔知道他有点迷恋这个面色苍白的漂亮女孩,她和他的学生一样年轻,而他也只在烛光中见过她。之后塞米永会留下一笔丰厚的小费,丰厚得不是他在莫斯科大学拿的微薄工资能负担得起。塞米永称之为献祭,好像她是某个可以让他倾吐隐秘希望的宗教圣像一样。

  达申科离开之后,塞米永问她,“你的学习还好吧?请告诉我你已经放弃了这个没有意义的工程学的玩意儿。”

  “国家需要优秀的工程师。地铁规划部这个学期已经两次来我们系里招人了。他们总是在扩展地铁线。”

  “鄙视他们。”

  她带着他们的点菜单子去了厨房。“可怜的小猫,”塞米永说道。“一想到她在一个寒冷潮湿的隧道里耗尽了自己的青春年华,我的心都碎了。一代洞穴居民,在黑暗中努力敲打。”

  街上一辆汽车缓慢驶过。厨房门口有一张小桌子,达申科的儿媳正在桌上一本摊开的笔记本上做笔记。

  塞米永问帕维尔,“对了,我一直想问你,你的母亲还好吗?”

  “还行吧。”

  “‘还行’是‘好’的意思,还是说‘还行’指的是你不是很想提到她?”

  “指的是我们上次说话的时候她看上去不错。”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大概一周前吧。我正想要不要这个周末坐火车去看看她呢。”

  “她会很高兴的。”塞米永微微笑了一下。他把餐布摊放在大腿上。“帕沙你知道我担心她的。怕她一个人独处。”

  “她不是一个人,塞米永。她有维克多和奥尔佳照顾她的。还有他们的孩子。我的母亲再怎么也不可能会一个人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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