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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手稿》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4月07日15:34 来源:特拉维斯·霍兰
  
《最后的手稿》 开本 32 页数 272 定价 30.00 出版时间2012-10 ISBN 978-7-5133-0659-1 每包60册 建议/订数: 书店名称 上架类别:畅销小说  《最后的手稿》 开本 32 页数 272 定价 30.00 出版时间2012-10 ISBN 978-7-5133-0659-1 每包60册 建议/订数: 书店名称 上架类别:畅销小说

  1.

  他们的见面其实缘起一桩小事:有一篇无标题亦无署名,而且怎么看都不完整的小说,实施抓捕的官员在匆忙之中忘了把它记录到证据清单上。这种事情要是放在一年前——那时的卢比扬卡[1]可是热闹的很,一到晚上整个莫斯科都好像屏住了呼吸,每天早晨都会有新的一批被没收的手稿放在帕维尔的桌上——包管没人会再看上一眼,更别说安排让这个档案员实在比较惧怕的面对面交谈了。巴别尔[2]已经认罪:区区一篇小说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也救不了他。不过库提勒夫仍然坚持要正式地解决这件事,而且由于帕维尔现在要听从这位抱负不凡的年轻中尉的命令,这篇小说作者的身份问题必须要得到解决,就算只是为了记录到证据清单而已。为了这个目的,楼上已经留好了一间空的办公室。约定好的那个早晨如期而至。正当第一阵沉重的雨滴开始落在楼下阴郁的院子里时,一个卫兵在门上叩击了一下,巴别尔进来了。

  “我正准备沏茶呢,”帕维尔主动打了个招呼。窗户旁边的桌上摆放着一个电茶壶,一个托盘,几个茶杯和茶匙,还有一个黑乎乎的锡罐子,这些都是这间办公室的前主人留下的,不过现在斯人已去。书桌后的墙上曾经挂着一排照片的地方,灰泥明显淡了很多,只剩下了几个钉子。“请坐下吧。”

  过了一会儿巴别尔好像才听到帕维尔的声音,他点点头,坐了下来。他胡子拉碴,右眼下有一道变淡的伤痕,嘴唇上覆盖着一层像晒干的盐一样的薄膜。他的外衣皱巴巴的,萎蔫的衬衣领口歪斜地倒在外衣翻领上。最终让帕维尔觉得不安的是,作家的眼镜不见了。不知怎的他希望看到巴别尔像书皮上的照片里的那个样子。

  帕维尔把空茶壶从电水壶上拿了下来。“我去灌水。”

  起初门口站岗的年轻卫兵只是呆呆地盯着茶壶看,好像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茶壶似地。他顶多不过二十岁,有着农民一样的迟钝的眼神。或许是个背井离乡的农民的儿子,跑到莫斯科来试试运气。不管他是谁,他脸上的表情却是令人再熟悉不过了。“水,”帕维尔叹了口气,把茶壶递了过去。他很想回到基洛夫学院的教室里,站在一群跟这个卫兵差不多大的男孩面前,大声地朗读托尔斯泰的作品。伊万·伊里奇的生活非常简单,非常平凡,因此也是非常可怕的。他以前那些学生来自或是贫穷或是富裕的家庭,出生在革命的影子底下,他们那一代人现在加入到了不计其数的、在集体进步的旗帜下行进的大军,而他们曾经的老师们却无奈地陷入了沉默之中。帕维尔被任命到特别档案处工作已有两年半时间,在上个五月库提勒夫到来之前,他一直是独自一人。帕维尔痛苦地意识到他曾经是多么幸运,多么幸福。要是能再次手里拿着书站在他的学生面前,他什么都愿意放弃。

  伴随着下雨出现了一种不真实的朦胧薄暮。整个礼拜天气都是这个样子。帕维尔坐了下来,拉了拉桌上台灯的黄铜吊链开关,吊链碰到了绿色的玻璃灯罩,发出了轻柔的咔嗒声。“我一直希望能很快出点太阳,”他说道,试图掩盖他的紧张。能遇到像巴别尔这样享有盛名的作家可不是每天都会发生的事。他问道,“您饿了吗?如果想吃东西的话,我可以让人送点上来。”

  “谢谢你,不用了。”

  语调很高,几乎带着呼吸声的嗓音:巴别尔甚至不愿意看着他的眼睛。帕维尔坦然地看着巴别尔脸上的伤痕,然后看向了别处。卫兵带着茶壶回来了。

  回到窗户旁,帕维尔把电水壶装好。隔壁电话响了一声,有人接听了电话。一道淡淡的,富含水意的光撒在升温中的电水壶的圆边上,而在帕维尔撬开锡罐子的时候,这道光又溅落在他的手上。罐子里的茶只剩一点点了,他把黑色的粉末状的茶叶倒到待煮的茶壶里,就好像是倒沙子一样。罐子在光线中倾斜时,帕维尔瞥见了自己在罐子上模糊的映像。然后他回到了桌子旁。

  “检查员同志,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我不是检查员,”帕维尔很快地说。“我在下面的档案处工作。”他向前弓了一下身,用手指擦了擦巴别尔的文件夹上的绿色纸板。一条粉红色的缎带,打了个优美的结,绑住了文件夹。“其实,”他补充说,“我以前是个老师,信不信由您。我教的就是您写的小说。”

  “我写的小说。”

  “《红色骑兵军》里的。”那时候是允许教这些小说的,帕维尔心想。那时候那样的教学是可以接受的。是安全的。“还有一些您后期的作品。《吉·德·莫泊桑》是我个人最喜欢的。”巴别尔的小说他可是百读不厌,开篇的几句又浮现在帕维尔的脑海中:

  1916年的冬天不名一文的我带着一张假护照来到了圣彼得堡。阿里克谢·卡赞彻夫,俄国文学教师,把我带到了他的家中。

  俄国文学教师——这里边的讽刺意味刺痛了他。

  巴别尔眯斜着眼睛看着那本绿色的文件夹,一副呆滞而又有点茫然不解的神情,好像帕维尔用巧妙的戏法凭空把它从哪儿变了出来一样。接着他的眼睛又变得空洞了。

  “我能不能问问,”巴别尔终于说道,“今天是星期几?”

  “星期二。”

  “现在是六月吗?”

  “七月。”

  “就已经是——”至少帕维尔觉得他听见巴别尔这么说的。已经是了。自从巴别尔被捕,自从在黎明时分那辆习惯不做任何标记的汽车穿过巨大的黑门,载着他驶入楼下的院子,才过了两个月不到。是否他已经失去了对时间的把握呢?又或者,帕维尔猜想,巴别尔纯粹只是不形于色的震惊,震惊他会如此迅速、如此完全地被打倒,震惊他在短短两个月里会变成一个被击垮的、畏缩的、只剩一个空壳的男人,现在坐在这个几乎被人遗弃的办公室里。帕维尔记得他刚来卢比扬卡的头几个月,同样也是残酷的体验,只不过把他的经历和巴别尔的相提并论有点大不敬。他所经受的折磨连巴别尔的十分之一都还不到:每天都没有觉睡,没有东西吃,没有水喝,有的只是威胁和殴打。

  帕维尔说道,“有人让我——命令我来更正您档案中的一个偏差。只是例行公事而已。”

  “什么样的偏差?”

  “我的上司在检查您的档案的时候发现了一本手稿,是一篇小说,相当不凡的一篇小说。不过证据清单里没有它的记录,也就是说,在官方意义上,无法认定它是任何人的作品,也包括您在内。也就是说,在官方意义上,”——帕维尔感觉别扭地耸耸肩——“它不存在。就和我刚刚说的一样,只是例行公事。如果您能看一眼,请告诉我您是否认得。没带眼镜您能阅读吗?”

  “很勉强吧。他们跟我说,会把我的眼镜还给我,”巴别尔说,“如果我合作的话。”

  合作。他的意思是交代——而且在交代的同时把其他人牵连进来。现如今的人可不仅仅交代而已,还得要告发。熟人,同事,朋友,甚至是自己的家人。一张大网已经罩住了巴别尔的生活,如果有的话,他已经把哪些人扯进这张网里了呢?大概有爱森斯坦[3],爱伦堡[4]呢?帕斯捷尔纳克[5]?像巴别尔这样分量的人物告发的人至少也应该和他一样有名。

  早晨我都是在停尸房和警察局那里闲荡。

  帕维尔又一次往窗户那儿走过去时,这句《吉·德·莫泊桑》里的话在他的脑海里回响起来。电水壶的水已经开了,窗玻璃在蒸汽中闪烁着微光。“恐怕我们得将就着喝喝茶,没有糖,”他道了声歉,往茶壶里注满水。这时一辆轿车正驶入楼下院子里的一个停车位,雨刮器在欢快地刮着雨水。一会就停了下来,驾驶席的车门开了,浮现出一把雨伞,绽放在雨中:一朵黑色牡丹。停尸房和警察局,帕维尔想道——那就是这个时代会被人铭记的东西,那就是我们的遗产。“糖?”巴别尔问。好像这个词他不认识一样。

  “放在茶水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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